一年多以后。
“洪迅的案件查得如何?”龚启允坐在书桌前问道。
抛弃柳伊棱的洪迅最近被控为商业间谍。他跳槽到另一间公司时,将原来公司的机密技术一并盗卖至新公司。
“资料都收集全了,证词也很完整,他这回铁定要在里头待上一段时间。”不会低于十年,龚允中并不掩饰唇边的厌恶。
“不要太赶尽杀绝。”
“我知道。”
“伊棱那孩子也病了一年多了。可怜了文辉,就这么一个女儿。”龚启允摇摇头。
看着父亲,龚允中乍然开口说道:“我从不曾爱过伊棱。”
半个小时前,卢凯立的一通电话,让他对自己与宁宁及伊棱之间这种滞碍的情形感到厌烦。
或者该说是恐惧,恐惧失去华宁宁。
华宁宁现在人在台湾,而他却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但是总不能弃着伊棱不管,否则大家会怎么看我们龚家。你最近带杜亚芙回来的事情已经闹得风风雨雨了,我不希望再传出任何败德坏俗的新闻出来。”
“别人的看法那么重要吗?亚芙在婚前就是我的好朋友,现在也依然是。”
父子对看,严厉的老眼对上一双执着的黑眸。
他知道这一年多来儿子变了许多,应对进退依旧合宜,然而处事时却多了分坚持,不再是那个永远妥善的好好先生。
“你知道你们三个兄弟里我一向最看重你。”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的三十多年是为你和妈妈而活的。”龚允中脸上的线条紧绷异常。
“你可以过自己的生活。”龚歆允拉开抽屉,拿出雪茄。他心烦意乱时需要一些尼古丁。
“我没有办法把心划成两个部分。一部分中规中矩,一部分随心所欲。”
“你想怎么样?”
“不高兴时不必虚伪的笑,厌恶时不必客套的应酬。”
“这就是社会。”龚启允吸了口雪茄,辛辣的味道在室内漫开。“我只是希望你行为合宜,不要像廷山一样娶个酒家女。”
“叶芸是因为不得已才入酒家讨生活的。你不需要用你的成见来批判她。她聪明、善良而且和廷山情投意台,这样就够了。”龚允中清朗的眉眼执拗地看着父亲。
“怎么可以不在乎成见!我们活在社会里。”龚启允浓眉紧蹙。
“成见是人造成的,而社会是人创造出来过生活的,自我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龚允中与父亲对视着,两人的表情都不平和。
“不用说那么多废话,你想不管伊棱,是不是因为你有其他女人了?”龚启允恼火。
龚允中站在父亲的办公桌前与父亲的白发怒焰相对。
三十多年都这样过了,他为什么要开口反驳?
“我猜对了吗?你有其他女人了!”龚启允一拍桌子,紧盯着他。
“如果她不是你喜欢的人,我也不会放弃。我会找机会和柳伯伯谈谈,我对伊棱有责任,却不想因此而赔上一生。”
“希一或廷山看过她吗?”
“没有。在不能给她一个正式的定位前,我谁都没有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龚允中口气十分坚决:“从小到大,我一直依着你的标准过日子,从今以后,我要过自己的生活。”
说完了想说的话,他转身走向大门。
“带那个女人回来。”
“你会看到的,在大哥和兰祺的婚礼上。”龚允中站在门边说道。
在门扉即将阖上时,龚启允乍然开口:“你不考法官了吗?”
“不了。我一直想做什么,你知道吗?”
龚启允不言。孩子全依他的愿做了律师,似乎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三个儿子都聪明,也都十分顺理成章地当上律师。然而他们想做什么?
他不知道。
龚允中看着父亲,没有丝毫的责怪之意。“我想教书,也许当我有更多实际经验后,我会接受学校的聘书。我喜欢平和的师生交流,而不是法庭中紧张的对峙。”
“希一离婚离得突然、廷山带个风月场所的女人,你又砸了一堆什么自我实现的鬼话给我!决定了一切,再把结果丢给我,就是你们三兄弟的做事态度吗?”龚启允大口吸菸,背过身不看儿子。
儿子为什么要反抗他?
“你不也是如此对待我们吗?我们从没想过法律之外的科系,因为你决定了一切。”
龚允中平心静气地说完所有的话,果断地关上了门。
这一年多来,他了解到──所有的个性都是出于他的心,他该是任何情绪的主宰,他是唯一的龚允中。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该和允中联络吗?
华宁宁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脚下的红砖。
其实昨天就回来了,只是不想打电话给他。这一年多来,都在国外见面,她是不曾再踏上台湾的土地了。
在异国他乡,现实离得比较远。
另一个“龚允中”是不曾出现过了,因为心理医师的治疗有效,或者如卢凯立所猜测的,她和允中的分开不会刺激到“他”,也或者允中这一年来自我调适得非常地成功……
没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自从她出国后,海盗的确就消失了。
在她的沉思之间,转角的一辆机车勾住了她的裙摆。她把几分钟前刚买的杂志放到机车坐垫上,低头正想解开裙摆时,眼角却盯住封面的标题──
名律师龚允中与航界名人之妻杜亚芙之不伦之恋?
“?”印成铅字只有一个点,却可以让人痛苦许久。
犹记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向龚允中邀舞时,杜亚芙正是龚允中的伴。杜亚芙不是容易让人遗忘的女人。
人在生病中会特别脆弱吗?在医生尚未对她的腿伤下定论之前,她对于这种八卦杂志的报导,只会置之一笑吧?华宁宁拿起杂志,脚步急促地向前。饭店就在下个转角,她想回房打电话──
问问他,为什么不曾和她提过杜亚芙。
“宁宁。”
她倏地抬起头,望着站在她面前的人。
龚允中还是海盗?
龚允中敞开着衣领,气息仍因跑步而微喘,平素优雅冷静的长型眼瞳有着外露的狂放。
他,是龚允中,但又不像龚允中。
“回来为什么没告诉我?”他捉住她的肩膀。
“我……。”华宁宁犹豫了会,却还是明白地告诉他她昨天的心情:
“我不想打。”
打了电话,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全丢到他身上一样,虽然她的确是因为想见他才搭机回国的。
她的视线流连在他脸庞上。
龚允中的眉头蹙起,脸孔中有着压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爱在舞台外的地方引起注意。“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回来了?”他重复地问。
“我为什么要说?你也不见得什么事都告诉我啊。”她握紧手中的杂志。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量加大,手也不自觉地握痛了她。
“我们半年没见面了!你不爱用电话联络,像个吉普赛人一样地行踪不定。这六个月里,除了一、两张明信片外,你音讯全无。你曾经想过我在这里的心情吗?要我告诉你什么?从来都是你主动联络我的。”
龚允中毫不保留地说出心中的话,将他思念已久的容颜愈拉愈近。
“不要在街上动手动脚。”他的话让她觉得自己好自私。她推开他,向前小跑了两步。
“如果你是想扰乱我的定力,你做得十分成功。”
言未毕,他的手打横抱起了她,公然的亲匿姿态引得不少群众观看。
“放开我。”她低声说道,整张脸冰冷地生着气。
“不放。除非你给我一个答案。”他跨着大步向前,同时将她揽得更紧。
他是如此思念她,她却只想推开他!
她讨厌这样被对待!华宁宁挣扎着想逃离他的拥抱,因练舞而结实的小腿却因悬在空中而失去任何踢人的力气。
在他的脚步逐渐接近饭店时,她伸出手肘侧撞他的小腹。
龚允中闷哼一声,眼中燃烧着愤怒:“你逼我的!”
他低头,咬掉她用来固定长发的木簪,一头乌亮瀑布顿时流泻在往来人群的视线中。
“好漂亮喔!”
“你看,好像有人在拍的MTV耶。”
路人的赞美涌入他们周遭,人群逐渐聚集。
“你太过分了。”她僵着身子,拒绝看他一眼。
一年多的相处,即使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面,她一直以为他是最了解她的人,最少他该知道她讨厌在别人面前放下发髻。
她不爱那种长发披肩的柔美形象。
在饭店门僮的侧目下,走入饭店,他同她一样凝着脸。“房间号码是几号?”
沉默持续到两人进入电梯之中。
“放我下来,你的秀可以结束了。”她说。
她的话没让她得到自由,龚允中沉着脸又问了一次:“几楼几号房?”
“九楼A室。”她丢下话,目光却溜向镶镜的电梯中他的身影。
为什么今天的他显得如此陌生?他专制霸道得让人不悦。
她从来不欣赏任何自大的男人,所以体贴的龚允中占据了她的心房,而非那个善于调情的海盗。
站在九楼A座前,他命令地说:“钥匙。”
她递过钥匙,低垂着视线看向地板。
龚允中开了门,在进入房间、放她落地的那一刹间,反身将她的身子定在门板上。
“我想你。”他的唇覆住了她。
他熟悉的温热气息扑向她的鼻端,她闭上了眼,任由他亲密地探索她的唇。
龚允中的重量将她的背压平在门板上,冰凉的门板沁人背部肌肤,华宁宁张开眼,所有的热情在片刻间消逝无踪。
“放开我,你这个行为和另一个‘你’有什么不同?”她选择了最强烈的譬喻来说明她厌恶的心情。
华宁宁将手上的杂志丢到地上。
她实在不敢相信现在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华宁宁,她一向很冷静的。
“对不起。”她把自己蜷入沙发中。
“发生什么事了?”他半跪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演出不顺利吗?”
“不是。”她闷着声说。
为什么她的生命中要有这么多不确定?就连她以为会陪伴她一辈子的舞蹈都可能会离她远去,那么人的感情岂不更没有保障?
“绝对有事。”他的大掌捧住她的脸,认真地注视着她:
“你要我把心事说出来,你不要我心里积压任何阴霾,而你却打算把苦往心里放吗?”
“你也不是什么都说的人。”她把目光移向地板上的杂志。
龚允中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才瞄了眼八开大杂志上的标题,便轻笑出声:
“以为你和其他女人不同,没想到竟也信这种东西。为了几句捏造的标题,你和我闹弯扭?”
“平日的我不会,但是一个没有舞蹈的华宁宁会。”她不笑也不怒,只是木然地说着话。
“发生什么事了?”龚允中表情一敛,着急地问。
她看入他眼中的焦急,在内心挣扎了许久后还是开了口:
“我在公演时扭伤了脚胫,治疗了一段日子都没好转,再照x光时,医生说我的韧带严重受伤,可能无法再使力。”
华宁宁像在说别人故事一样的平淡,然而她目光中的空白却骗不了人。
她很痛苦!
“多久以前知道的事?”他紧抱住她冰凉的身子,心疼她所受的痛苦。
“一个星期前。”她轻声地说,没发觉自己的手指已握成拳。
“为什么不告诉我?出了这种事,你不希望我在你身旁吗?”扳开她紧握成拳的手掌,怜惜地轻抚着她手心中的瘀紫。
看似坚强的她,却比谁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撑过来的,不过就是不能长时间跳舞罢了,又不是──”她停顿了下,想挤出一个微笑,却只是动了动嘴角。
“──不是世界末日。”
“你怎么这么倔强呢?难过时就说你难过啊。”他抱住她在怀中轻轻摇晃着,像抱着一个婴孩一样地小心翼翼。
“我不知道说出口会这么痛苦。”她睁着无神的眼神看着他。“什么都不说,伤口才不会变大,说了会难过。”
“伤口不处理,只会愈来愈糟。我的例子还不够让你警惕吗?”
“那不一样,你的能力并没有被否决。而如果我没有了舞蹈,生命就只剩下一片空白。这些年一直陪着我的,除了这头长发,就是舞蹈了。我从不会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我不能跳舞!”
她捉住他胸前的衣襟,不住地摇晃着头。“我好难过──”
龚允中拉过沙发上的一床薄被,将她整个人包裹在被子里头。她浑身冰凉,而且不停地发着抖。
“宁宁,你还记得去年我到伦敦找你时,你说过你很喜欢台东的一处海边,你想在那里盖一座房子,你可以在海滩上跳一整夜的舞,而我会是你最专心的观众。”他将脸颊偎上她的脸庞,温柔地说:
“你记得吗?”
“记得。”在他的说话声中,她逐渐地放松,手也悄悄地偎入他的胸腹之间,寻求着他的温暖。
“你还可以继续跳舞,虽然你可能无法再站上国际舞台,但是你已经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大家面前了。不是吗?”他抬起头,看着她憔悴的小脸。
“这一年多来,文化界不是封你为‘重生的火鸟’吗?你演出的‘火鸟’即使连最刻薄的舞评家也赞不绝口,这样就够了。人的一生,只要曾经达成过他的梦想,那么他这一生就不算白走一遭了。你才二十多岁,却已经踏上金字塔的顶端。你该为你自己感到骄傲。”
“为什么你安慰人的话让我想哭?”华宁宁呢喃地说。
“因为你从来不肯让别人有机会看到你脆弱的一面。”他轻拍着她的发。
他的话让她红了眼眶,她低呼了一声,把脸全贴到他的颈子间。
“我一直告诉我自己,不要太依赖你、不要太想你。如果我太依赖你、太想你,我会熬不住这种一年只能见上几次面的日子。”
龚允中挑起她的下巴,深情地看着她。“是我的错。我该多为你做一些的。至少当你不和我联络时,我可以想尽办法找你。我起码要努力做到,你一受伤时,不是一个人躲起来,而是躲到我的怀里。”
她伸手拉下他的颈子,送上自己的唇。
龚允中留恋地在她唇间啜吻她的馨香,双手早解开了两人的衣衫,在心灵交融时,结合了彼此的身体。
“我没有吃避孕药,你也没有用保险套。”自激烈的欢爱中清醒,她无力地偎在他胸前,听着他仍亢奋的心跳。
“如果你想会有一段时间不跳舞,你愿意生下我们的孩子吗?他抚着她如缎的背脊。
“怀孕会让你的身上多一些肉,我也可以冠冕堂皇地要你多摄取些营养。你不能再拿舞者的超瘦标准来拒绝吃太多食物。”
“这是──”她屏住了呼吸。自从伊棱因为她而再自杀后,对于他们之间的未来,她从不愿想太多。
“这是求婚。”他侧过身子,俯看着她颊边淡淡的粉,忍不住又吻上了她的唇,双手爱抚过她的身子。“可以吗?”
“我们去年就说过你不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干扰我的思考。”她忍住一个呻吟,拉开他的手。
“我忍不住。”咬了下它的唇,龚允中笑问着:“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你最近和龙院长有联络吗?”
“没有。院长身体怎么了?我才刚结束日本的公演,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着急地想坐起身。
龚允中摇了摇头,又把她压回抱枕之间。“和院长无关,和兰祺有关。我大哥要结婚了,新娘子是龙兰祺,你该知道的,她和你同一个育幼院。”
“兰祺要嫁给你大哥?!”长睫毛不置信地煽了煽。“你大哥不是很严肃吗?”
兰祺是个甜姐儿一样的阳光女子。
“互补作用吧,兰祺已经做了明智的决定,你呢?”龚允中认真地注视着她。
“伊棱怎么办?她的病情好些了吗?”她半坐起身,看着他皱起了眉。“她还没好,对不对?”
“时好时壤的,有时连我都认不得。她的前半生太顺利了,以致她无法接受她感情上接连的受挫。”
“你不怕和我结婚之后,她的病情又恶化?”
“我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了我们的幸福。人一生能找到命中的伴侣是种福分,我该珍惜,而不是让你孤独地扛着我们两人的命运。伊棱现在精神状况不佳,但是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我想,柳伯伯也能体谅我的。”
“为什么想法突然改变这么多?”这一年多来,他就像个苦行僧一样地把他对伊棱的内疚拼命地往自己的身上扛。
“今天早上我接到凯立的电话,一听到他说他在饭店里看到你,我差点发疯。我以为我会失去你,我焦虑不安,所以才会在饭店门口做出那些不理智的行为。”他握住了她的手,虔诚地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个吻。
“刚才我差点以为‘他’又出现了。”她诚实地说:“‘他’现在是你的一部分了,我应该高兴你们成为相融的一体了,对不对?”
将她的发丝全拢到耳后,心因为她的体谅而暖和着。
“嫁始我,宁宁。”
“不能跳舞的我,可能会失去生活重心,可能会像今天一样无法控制情绪。我太孤傲,不会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妻子。”她咬着唇说道。
“我不奢望我会是你全部的世界,但是我希望我能在某部分成为你的支柱,就像你支持着我走过这一段日子一样。”
“人太高兴时会想大叫吗?”她唇边的笑靥灿烂。
喜悦原来会让人如此激动啊!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们都要学习如何释放情绪。”
“我爱你。”华宁宁拥着薄被坐起身,一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地说。
龚允中笑得幸福而满足。
“不后悔?即使那本杂志写我和亚芙是不伦之恋?”
“我对自己不确定时,才会胡思想乱。而现在,即使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再站上舞台,我却可以肯定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信任也是爱的一部分。”
“不听我说明吗?我连答辩、陈辩词都想好了。”他眼尾的笑纹让他多了几分孩子气。
“不听了。”她倾身倒了杯白开水,慢慢地啜饮着。
“适度的酸可以增加滋味。”
“当食物已经很美味时,任何的调味品都是多余的。”华宁宁举起手中的水杯。“白开水比任何饮料都来得甘甜、解渴,不是吗?”
把水杯放到他唇边。
龚允中低头就着杯子喝了口水。
“知道这一年多来,在大家面前的我并没有改变太多的原因吗?”
她偏着头聆听着。
“我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能公开你的时机,我要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确改变了,因你而改变。”
“我们改变了彼此。”两人的手紧紧交握着。
“你会留在台湾吗?”他不舍地抚着她一头乌丝。“我希望你有你的天空,但也自私地不希望每年只见到你几次面。”
每次匆匆的见面,他们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分享彼此生活中的点滴。
“我不确定,一切得看脚的复元状况而定。不过我想一年中最少会有半年待在台湾。因为我的家在这里。”她指指他的心口。
“那么我得多让你认识我身旁的人了。你听我说过爸爸、大哥、廷山,接下来听我说说亚芙。从前的亚芙和从前的我很类似……。”
他靠在沙发中,让她偎着他;一个慢慢的说,一个静静地听──
嘟嘟嘟。他的行动电话响起。
华宁宁突然咬住了唇。一年多前,也是两人偎依时,一遍伊棱自杀的电话让他们怀着内疚感分离了一年多。
龚允中拿起电话,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他知道她的担心。
“我是允中。”他刻意悠闲地说。
“什么?”他在下一瞬间直起身子,低喊出声:“现在状况呢?确定吗?好,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不待他开口,她勇敢地问:“伊棱出事了,对不对?”
“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伤了脑子,现在还在昏迷中。”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衣服急忙地穿着。
华宁宁看着他,甚且连一句慰问的话都说不出口。
龚允中也套上衣服,看着仍然茫然的她。他揽腰拥起了她,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
“穿上衣服,我们一块去看伊棱。”
“你还好吗?”
龚允中站在柳伊棱的床边,注视着她。
“我的头好痛,这是哪?”柳伊棱看着一室的白色及金属的医疗器材。
“我怎么会在医院?爸爸呢?”
龚允中与门边的华宁宁交换了下眼色。他转头向护士说:
“能不能请医生尽快过来检查她的伤势?”
在护士走出门时,柳伊棱又虚弱问了一次:“允中大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走路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柳伯伯现在人在台中,马上就会赶过来了。”他注视着伊棱,总觉得醒来后的她眼神异常的清醒。
而且,自从他和伊棱订婚之后,伊棱就没在允中两字后加上“大哥”的称谓了。
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允中大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吗?”伊棱看向门边的华宁宁。
“你觉得呢?”龚允中试探性地问着。
柳伊棱眨着眼,两颗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龚允中不安地拍着她的肩膀,华宁宁则是脸色苍白。
“你有女朋友了,那我的毕业舞会谁当我的舞伴。”柳伊棱哽咽地说。
毕业舞会?龚允中没有掩住眼里的震惊──伊棱已经大学毕业四年了!
上天会这么仁慈地让伊棱回复到四年前那个有些骄纵、却十分正常的女孩吗?
“我本来以为他会娶我的,允中大哥没说过他有女朋友。”柳伊棱转头看向华宁宁,朝她伸出手了。“你叫什么名字?”
“华宁宁。”华事宁缓缓地说,也缓缓地走近她,视线不曾离开过柳伊棱的脸。
柳伊棱皱了下鼻子。“好耳熟的名字喔。”
“她是个芭蕾舞者。”龚允中的目光与华宁宁交会。伊棱这一跌,究竟产生了什么影响──
“难怪。你的气质好好喔。”柳伊棱握住她的手,又皱了皱鼻子后,很坦白地说:
“我认输了,本来我想趁着毕业舞会时向允中大哥表白的。”
龚允中倒抽了一口气!伊棱真的遗忘了这四年的时间!她自动将脑中的回忆倒带到毕业舞会前──那段她还是大学中最出锋头的系花时光。
他和伊棱的正式交往,即是开始于她在毕业舞会中向他表白之后。那时候的她,不会钻牛角尖,个性开朗而天真。
“允中大哥,你是不是暗恋我,所以才找了个和我很像的女朋友?”柳伊棱突然问道。
“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他粗嘎地说,大掌拍拍她的头。
“那──”柳伊棱转头看向不发一语的华宁宁。“大嫂反不反对我和允中大哥结拜啊?好歹让我跟他沾上点关系嘛。”
“不反对。”华宁宁看着病床上那张苍白的小脸,仍然不明白柳伊棱此时的反应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万岁!”柳伊棱大叫一声,却开始轻咳了起来。
“对不起,医生三分钟后过来。”护士打开门轻声地说道。
“谢谢。”龚允中又将注意力移到柳伊棱身上。
“要我认你当干妹妹没问题,不过你现在先闭上眼睛休息三分钟,等一下医生来你才有力气告诉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柳伊棱吐了吐舌头后,闭上了眼,一派小女孩的天真。
龚允中拉着华宁宁走出门外,找到了正朝病房走来的医生。
十分钟后,龚允中拿起了电话拨给正在回程上的柳文辉:
“柳伯伯,我是允中。伊棱没事了,血压、心跳都很正常,医生也说脑部血块已经清除了。……是,我知道。……。”
龚允中一手揽过了华宁宁,深吸了口气后,他打断柳伯伯的说话:
“柳伯伯,我有事要和你商量。伊棱不记得这四年中发生的事……。医生说这种情形属于选择性失忆,当病人不想回忆起某些事时,会选择忘掉那些记忆。是……没错……伊棱有可能想起来,也有可能完全忘记这些日子。”
袭允中对华事宁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是。我的意思和你一样,先让她接受心理治疗,这样不论日后她能不能想起那段过去,都比较能承受。你看到她时,你会很高兴,她就像以前一样地活蹦乱跳。好,我知道了,我会在医院等您的。再见。”
收起手机,他揉开她担心的眉结。“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等伊棱的病情稳定之后,再谈这些吧。”华宁宁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不要当个有内疚感的新娘,我希望接受伊棱的祝福。”
“和我一块回家见见我的家人好吗?”
“等伊棱好一些再说吧。”伊棱刚才开心的笑容,还在她的脑中盘旋着。她不想伤害伊棱。
“我说过我爱你了吗?”他深情款款地说。
她一笑,偎入他的怀抱中。
谁能预料得到未来呢?
正因为明天是未知的,所以才要更珍惜今天的分秒,不是吗?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