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刚刚盛珩假扮她被杜获给带走了,但……杜获真的足以相信吗?
就在两刻钟前,杜获带着她到院子,而盛珩已经在里头,简明扼要地解释他们今晚的计划,乍听之下很像一回事,可杜获当了简昊衍这么久的暗桩,为什么会挑在这当头背叛他,
答应全力相助?如果他真的忠于晁枢引,早就该吐实身分,而不是等到这危急关头。
怎么办……如果她和晁枢引都判断错误,就连盛珩也落在他们手里,她怎么有脸回京见皇上?
她的手心一片汗湿,愈想愈是恐慌,让她再也按捺不住,非得到团圆阁一探究竟。
“郡主。”多静一把拉住她。“郡主,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如果这是个大骗局,此时在团圆阁里恐怕就是一场屠杀!”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没有办法无所事事地待在这里,等着结果。
如果今儿个的事是在晁枢引无伤的状态下,也许她还不致于心慌,问题就出在他有伤,他今日才能坐起!
简昊衍那些人都是疯子,还不逮着这机会将他往死里打?
府里请来的大夫不见了,肯定就是被简昊衍那个疯子带走,因此知道他的伤势有多重,才会挑在今晚下手。
多静叹了口气,明知道郡主听不进去,还是苦口婆心地劝着。“郡主,假设杜获说的都是假的,可外头守的卫所兵总假不了吧,那是殿下带来的,前后包围着院子,就连那府外头亦是。”
尹挚张了张口,不禁紧咬着下唇。
她知道多静说得有理,却不足于说服她,因为她真的无法信任杜获。
“阿挚,你不冷静也不成,要真让你闯到团圆阁去,坏了他们好事,扯了他们后腿,后果是你承担得起的吗?”一旁跟着等待的贺氏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别急,结果如何,不是能凭你一己之力改变的,是骗局还是计中计,再稍等一会就知道。”
“娘……”尹挚把脸贴在她肩头上,多希望能从她身上得到力量。
她心急如焚,忧心不已,一刻都等不下去,她害怕,很害怕再次失去他,可这短短几日之间,他就让她一连尝了两次险些失去他的痛,简直要将她逼疯!
“郡主。”
蓦地,堂屋的门被推开,逆光之中,她瞧见的是完好无缺的晁枢引,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立即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确定他一切安好后,她才紧紧抱住他。“吓死我了,真的快吓死我了!”她又骂又哭,可脸上又带着笑。
晁枢引愧疚地皱起眉,哑声道:“我没……”
“有我在,他当然会没事,阿挚,如果你再不赶紧放开他,我就无法确定他是否会没事了!”
那洪亮如钟的声响教尹挚瞠圆了水阵,看向晁枢引的身后,竟见到一身银盔的祖父。“祖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推开晁枢引,她跑到尹贤面前,仔仔细细地查看,确定喷溅在银盔上的血到底是不是他的。
晁枢引撇了撇唇,自叹被冷落得很彻底。
“殿下没跟你说咱们的计划?”尹贤见她抛下了晁枢引,敛去了怒容,不舍地抚着她的发。
“没,他只提了今晚的事,他没跟我说祖父会来……他们怎么可以让祖父再穿上盔甲,您的脚伤宿疾年年发作……赶紧入内把盔甲脱下来。”她拉着尹贤进了堂屋,贺氏赶忙上前福身。
“爹,一切都安好吧?”贺氏如往常般从容,神态举措不见一丝慌乱。
“当然,已经逮到简昊衍了,殿下正把他押进卫所大牢,命人重重看守。”尹贤见到久未见面的贺氏,同样拍拍她的头,就算她再嫁,他俩的关系就像父女一样,从未有隔阂。
“可要是有人来救他呢?”尹挚问着。
“要是有人肯救他,咱们一网打尽,不过估计不会有人救他,因为他带来的人会被吊在杭州城外,警示宁王世子,再者晁枢引斩了他右脚脚趾,想救走他也不是那般容易。”尹贤说着,很嫌弃地看了晁枢引一眼,对他那不入流的用刑相当不以为然。
晁枢引摸摸鼻子,没辩解原本是要直接砍掉简昊衍的脚板,让他不良于行,可尹贤不喜这种做法,在他落刀时稍稍格开一些,才会变成断了脚趾。
尹挚轻点着头,对于简昊衍到底是什么下场没太大兴趣追问,她想知道的都是关于她的亲人是否安好。
她和多静两人替尹贤脱下身上的盔甲,很多年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也是她和多静一起脱下祖父的盔甲,希望他永远别再穿上这身盔甲,可是他终究还是为了她的安危再度穿上了。
“阿挚,团圆阁还在善后,所以今晚你还是随你母亲回院子。”尹贤压根不给他们机会黏在一块。
尹挚微张嘴,想了下便道:“可是,祖父,晁枢引身上有伤,我想留下照顾他。”
尹贤微扬起浓眉,看了晁枢引一眼。他那模样,身上是打哪来的伤?莫不是隐瞒了阿挚什么吧……
忖了下,不等尹挚再请求,他便开口允了。“那就在这个院子里,你可以照顾他一会,但不能在这院子里过夜。”
“爹。”贺氏不能理解尹贤怎会允了这个要求。
尹贸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劝,指了指外头。“去吧,你的夫君在外头等你。”
打氏知晓尹贤是要她别插手这事,只能朝他福了福身,便往外走,毕竟她也得和那韦守去安抚一下二房,他们什么都不知情就被卫所兵给围了起来,定是过了惊魂未定的一晚。
尹挚拉着晁枢引来到院子西梢间的暖阁里,点起了烛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确定他身上无伤后,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然而在松了口气之后,她恼火地往他胸口一推,怒声质问着,“你为何弄了这样的计谋却不知会我一声?”
晁枢引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因为你不信任杜获。”
“就因为我不信任杜获,你就能把我蒙在鼓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还有!你为什么能够信任他到这种地步,难道你压根不担心这是杜获的计谋?要是他怀着恶心和简昊衍联手,你可知道这一步棋会陪葬多少人?”
其中,还有她的祖父!
“我的祖父一生戎马,走过大小战役,在皇上登基的那年他伤了腿,失去了儿子,如今他都已经致仕了,怎么你就没能力让他老人家好好安享天年,竟然还让他重披战甲!”
这一点晁枢引真是百口莫辩,因为这是盛珩作主的。
说到底也是因为杜获的身分就连盛珩也无法相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让尹贤领卫所兵从外头包围。
“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否则我跟你没完!”
“银子,你冷静一点。”晁枢引伸手要安抚她,她却往后退。
“先交代清楚!”
晁枢引知道她正在气头上,要是不能好好交代,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堆砌的情感,恐怕一推就倒。
“在衢州时发生了许多事,你都是知情的,当时老将军把我隔离在院子里对我说,他会到我的客房是因为有人引他过去,也因而怀疑我身边的人有二心,要我在院子里静观其变,最终搜寻之人在府里被杀,也说明了我身边确实有内鬼。”
尹挚静静听着,这跟当初她推测的一模一样。
“回杭州之后,我特地把杜获找来,开门见山点出他的身分,他便对我吐实了,也坦承当初我会遇袭是他通风报信,以及他是故意引老将军撞见咱俩的事,想让咱们成不了亲,好让我断了后援,你曾怀疑他进了杭州知府的外书房,他确实进去窃取了知府的大印。”
“然后你就相信他了?”千万别这么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揍他。
“郡主,你可知道我几岁识得杜获?”
“不知道。”
“我七岁时就识得他,比识得左旭还要早,所以当他跟我说,他是因为父亲的关系不得不听命于简昊衍,刻意接近我,得到我的信任,我内心也十分痛苦,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尹挚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道:“晁枢引,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妇人之仁,要是他撒了谎,你可知道今晚会有多少人陪葬?”
事实证明,他相信杜获是正确的,杜获最终也没有背叛他,可他怎么能凭那十几年的交情就把那么多人的性命交到杜获手上?
今日换作她是他,她不赌,她赌不起。
她可以拿身家去赌,但人命不是她能赌的。
晁枢引笑得苦涩。“银子,真正教我愿意相信他的主因,在于当初我遇袭,那时杜获被包围,我想救他,可当我朝他伸出手,他却没有握住,下一刻我的坐骑被砍,马儿扬蹄,我摔下马昏厥……当时砍我坐骑的就是杜获。”
“……你说什么?”
“可是当时,如果杜获不砍我的坐骑,我只要再往前几步就会摔进陷阱被擒,说到底,他和我之间是十几年的兄弟情分,我回想起来之后,我认为确实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尹挚直睇着他,嗓音微颤地问:“你恢复记忆了?”
“是。”他噙着柔柔的笑。
“就在你受伤之后,对不?”瞧他点头,她又喜又恼。“可我明明问你了,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因为计划还在进行中,所以暂时不让你知道,就怕节外生枝。”说到这,晁枢引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等待她后续的反应。
“计划进行中?”她喃着,似懂非懂。
晁枢引也不往下解释,而是等她想通。
如他所料,不过是一下子的功夫,她像是想明白了,抬眼狠瞪他,“晁枢引,你千万别告诉我,堤防溃堤、你差点被活埋也是计划的一环!”
她尖锐地吼着,见他而带愧疚,她就知道她真的猜对了。
这该死的混蛋!
“银子……”
“住口,你给我闭嘴!”尹挚恨不得扑到他身上,狠狠地咬下他一块肉。“晁枢引你根本就是个疯子!你受伤之后才恢复记忆,意味着你计划一埸假活埋的戏码时,你根本什么都还没想起来,可你竟然敢把命交到杜获手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她就觉得古怪,怎么他运气这么好,埋了那么久,身上只有皮肉伤,有点湿寒入体而已……原来全都是耍她的!
她当时痛得心快要碎了,可那却是一场戏,而且很可能会弄弄假成真的一场戏!他如此不在乎她,竟然把命豁出去,她却为他快哭干了泪……王八蛋,她真的想掐死他了,混蛋!
“银子,简昊衍火烧连环船,为的就是要制造一场溃堤,所以我才会将计就计,心想他定会查探此事,只要找到大夫,知道我现在身子正虚弱,再加上杜获的里应外合,他必定会亲自前来,我……”
“我知道你是为了报亲爹的仇才要亲手逮住简昊衍,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怎能不管我的心情?吐过今天姨母还在,你会如此鲁莽行事?”
“你不明白!”
“我当然不明白,因为我不是你,我只知道你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会谋划如此荒唐的计谋!”
“银子,当初我会遇袭,那是因为出发前收到了一封信,信是简昊衍所写,写着他与我母亲是青梅竹马,却遭父亲以势强娶拆散,我还收到一枝绿樱,说那是母亲最爱的花……当初别离时他赠了一枝绿樱给母亲,他说对母亲而言,绿樱就代表着他……
“你知道的,母亲离世前,曾说此生不能再见一次绿樱,她觉得遗憾极了,所以你才会从江南移株绿樱,当时母亲有多么欣慰,我就有多么欢喜,可当我知道绿樱意味着什么时,我只觉得讽刺。”
他痛苦地道出记忆,如果不是她,他根本不想谈起这事,因为他的母亲几乎成了他记忆中的污点。
也许因为不愿相信母亲背叛,所以才让他受伤后失了忆。
尹挚无言注视他逐渐狰狞愤恨的神情,她可以理解当他知道这事时有多震怒,因为这完全颠覆了他对母亲的评价,也许对他来说,心里惦记着他人的母亲是肮脏的。
或许就是如此,当他清醒后,失忆的他对她的厌恶更甚以往,因为他把那份被背叛的愤怒投射在她身上。
可是就算如此,他因为不能将愤怒转嫁到简昊衍身上,为了抓住简昊衍,别说珍惜身边的人,他连自己都豁出去了,这算什么?
“银子,现在都过去了,简昊衍已经抓住了,咱们可以回京成亲了。”他收敛着怒意,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甩开。
“晁枢引,如果你心里的结不打开,就算你抓到了简昊衍,你一样不会快乐,说不准你还是会用伤人的目光看待我的母亲,所以我不能嫁给你,咱们的婚事……就算了吧。”她云淡风轻地说着。
“银子?”
“还有,你把我排除在你的计划之外,美其名是因为你不想让我担心,可事实上,我还是担心了,我甚至更担心,我……不能忍受你这样的做法,所以……就这样吧。”
“银子,你听我解释!”他手足无措地想靠近她,她却退得更远。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事情已经结束,他也恢复记忆了,她为何反倒疏远他?
“晁枢引,你真的完全不懂我的愤怒,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银子……”
“你不走,我走。”尹挚转身就走。
晁枢引一个箭步上前,长臂压住门板,将她困在怀中。“银子,别生我的气,我知道我做错了,你原谅我。”
“我跟你说过了,要你行事三思,最重要的是不要骗我,你做到了吗?”
“我……”
“放开!”
“银子。”他软声请求着。
“你再不放开,我跟你保证,你往后绝对见不到我。”她侧眼瞪去,眸中有言出必行的狠厉。
晁枢引见状,再不愿意还是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他知道她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竟会气成这样……他满脑子想报仇,却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是真的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