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袭绿对这座城并不陌生,因为这里有她最爱的家人,还有她的命根子。
她多想不顾一切的奔回家中看看那个小人儿,只可惜为了不让这个大秘密被褚家爷孙俩知道,她只能按捺住激动,乖乖同半屏和紫云坐在马车里,看着以往熟悉的一切。
瞧着自家主子有些黯然的神色,半屏忍不住问道:“夫人,咱们真的要跟将军去军营吗?”
“不同他去,他必不会干休。”
汪袭绿心里其实很清楚,以那个人的性子,若真惹怒了他,到时他当真把那顶通敌的帽子扣下来,又或者索性把事情闹到皇上跟前,只怕她和江家都讨不了好,倒不如先顺着他,等他没了兴致,便可顺理成章的离开。
“反正咱们也没去过军营,去瞧瞧也好。”
见汪袭绿将她们此行说得好像是去城外郊游似的,伺候了这十几年,半屏又怎会不了解主子的性子,知道主子这是又心软了,更加愤愤不平地说道:“咱们怕他什么?他就算怀疑,可又没证据,咱们自可大大方方的回家去,我就不信他还有脸再为难小姐!”
“傻丫头,事情哪有这样简单,若他当真恼了起来,决定鱼死网破,到时候伤的只会是姨母一家和咱们。”
“可是……难道咱们就当真这样跟着将军到边关军营去?您的身子可受不住太多的奔波……”
“你就放心吧,我虽说不如你们体健,到底也不是你想的娇弱,咱们这会儿就得要和他比比耐性,若是比赢了,从此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见主子这般有自信,半屏纵使仍有些担忧不平,可到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认命的从马车里的暗格之中取出些小点心,放到主子身旁的小几上头。“小姐还是吃些吧,谁知道咱们还要走多久才会到那兵营。”
“我想他应该是想尽快回去的吧。”
“果然是知我者夫人也!”
朗朗男声从马车外头传入,汪袭绿还没来得及回神,褚靖南已经俐落的自马背上跃至马夫身旁的空位,然后车帘一撩、眼神一瞪,胆小的紫云已经率先闪身从车厢里头出来,至于半屏则是慢了一会儿,才在褚靖南的瞪视下让出位儿来,让褚靖南进去,而自己则和紫云一同坐在车夫身旁的位儿。
本就不大的车厢因为他的进入而显得狭小很多,汪袭绿皱着眉,倒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毕竟这几天她也逐渐习惯他的神出鬼没和不请自来。
褚靖南才坐定,便忙不迭的开口,“你倒是很了解我。”她没有反应,他依然故我的说道:“这一回我的确是中了云泸国人的暗算,不仅险些没命,也弄丢了粮草。”
如今想来,那一环一环所发生的事不啻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仿佛就是冲着他来的。
“一个多月前,两军交战,我军本已大胜,可却被奸细混入军中,粮草被烧,军中粮草何等重要,所以我立时让人传军报回京,请皇上再调集粮草,可送信的人去了三波,却一直没有接到圣意,又事关重大,我才会悄然回京面圣,谁知道圣恩浩荡,并未怪罪于我,也答应给我粮草,得了粮草本是机密,我押着粮草悄然离京,可谁知道才到了半途,便中了云泸国人的暗算,以致于粮草被劫,我也被刺重伤,所有押送粮食的士兵都被诛杀,而我不愿被生擒,为敌所辱,失了皇朝的脸面,才会毅然跳入水流湍急的大江之中,也才会为你所救……”
这件事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他并不爱提,可也不知为何,只要在她面前,他就是可以毫无顾忌的畅所欲言,而后又同她再说了几句话,他才又离开车厢,让半屏和紫云回来。
以汪袭绿对他的了解,就算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他还是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营中,并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调查清楚,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略微一沉,粮草被劫是大事,这几年褚靖南的战功赫赫,少有人敢在他的头上动土,可偏偏那劫粮草的不但敢这么做,甚至还险些要了他的命,若是那些人知道他没事,只泊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他们会怎么做呢?那些人究竟在盘算寿划着什么?
“小姐,是想到什么难事吗?”见主子眉头紧蹙,半屏关心地问道。
可是汪袭绿好似没听到,仍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当真能对他的生死不管不顾吗?她真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因不设防,而步入万分的险境当中,还被人扣上通敌卖国的罪名吗?
她很清楚,褚靖南性子耿直,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若是她想的没错,这可是褚家的滔天巨祸,想到这里,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若是褚靖南当真步入了那些人的陷阱之中,她究竟该管不该管?可边关所需军粮是何等庞大的数目,虽说倾她之力,或许也能在短时间内置办出来,可多少又会牵累姨母和表哥他们,她到底该怎么做?
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他涎着脸、死赖在她的院子里缠着她下棋时的无赖模样,虽然那时她气极了,但如今想来却也别有一番甜蜜滋味,还有他在她病重时在她耳边呢喃着的细言软言也像刻在了她的心间,无法忘怀,跟着她又想起了宝儿那几乎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一颗心更是软得要化出水来。
虽然他们之间有许多不愉快,但不可否认的他们也曾经有过一小段舒心的日子,无论是为了曾经有过的温情,还是为了宝儿,她只怕都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褚靖南陷入旁人的陷阱之中,而为褚家招来灭顶之灾。
“唉……”幽幽一声长叹在马车里响起,汪袭绿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决断。
“啊!”眼见自家主子像是失了神似的陷入了沉思之中,半屏本不该惊扰,可偏偏马车出了城门还不到十里,就被人拦了下来,那些人还动刀动枪的,完全一副来势汹汹的模样,让看向窗外的半屏忍不住地惊恐地低呼了一声。
也就这一声,汪袭绿回了神,乍见半屏那花容失色的模样,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夫人,咱们被人挡住了去路,对方似乎也是个将军,杀气腾腾的,看了就让人心惊!”
“什么?”汪袭绿惊呼出声,不过刚刚盘算的事,难道竟已发生?
“小姐,咱们怎么办?”对于褚靖南,半屏当真没啥好印象,所以想的更多的是自保。
“你急什么,就算当真有事,褚将军也会处理,还轮不到我们操心。”汪袭绿掩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的回道。
“怎么能不着急?将军如今只怕是泥菩萨过江……小姐,要不咱们就趁这个机会归家,不是很好吗?”
“半屏,什么时候你的主意这么大了?”汪袭绿知道半屏是一心为她,可是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的,怕她坏事,她只好沉下了脸训诫一番。
“小姐……我……”难得见到主子对自己发脾气,半屏心里又是委屈又是着急,只好将帘子掀得更开一些,说道:“我只是不希望小姐再被褚将军连累,不信您自个儿瞧瞧,外头那些人显然都是冲着将军来的。”悠悠制作汪袭绿连忙往外瞧去,果然见一队军士着着铠甲,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地横档在他们的马车前,她再仔细一瞧,便见褚靖南铁青着一张脸,笔挺地站着,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子慑人的气势。
想都没想的,她不顾半屏的阻止下了车,打算去前头瞧瞧,可才走了两步,身后便传来褚丰华那低沉且带着威严的声音——
“丫头,你害怕吗?”他始终相信她就是汪袭绿,所以和她说话时,也是将她当成孙媳妇一般的语气。
汪袭绿顿住脚步回过头,便见褚丰华眼神复杂又充满担忧地望着她,诚实地说道:“自然是害怕的。”
她想,无论任何人碰到这种剑拔弩张的状况都会害怕,她也不需要假装英勇。
“既然害怕就回马车里头去,这里有靖南和祖父来处理。”听她说得这般诚实又理所当然,忧心忡忡的褚丰华忍不住被逗笑了。
他的心中更是不无感慨,就这么一个好孩子,怎么他那个傻孙子就是不能早些瞧见她的好呢?累得一个姑娘家得要诈死逃离,又离乡背井的,这事的确是他褚家对不起她,他早先不知实情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自然更心疼她,也希望她能和他那个傻孙子和好如初,所以他自要好好保护她。
汪袭绿的心蓦地滑过一道热流,眼窝儿也涌起一股子的热意,老太爷待她是始终如一的好,即使她没承认,可她想老太爷只怕和褚靖南一样认定了她的身分,在这样的状况下,他都还愿意护着她,教她怎能不感动?
先不说她与褚靖南之间的事儿,就冲着褚丰华这份护佑她的心思,她也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力,至少怎么样也不能让老将军晚景凄凉。
“哪有让老人家处理这种事儿的道理,更何况,若是碰上害怕的事便要躲在他人身后,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老将军且在此休息,我先去前头瞧瞧情况再说。”
望着汪袭绿那纤细却坚毅的身影,褚丰华没有再多说什么,踅回了自己的马车上。
他不是不担心,可他也认为这次的灾难说不定是个契机,可以让这小俩口彼此再次认识一番。
若是当真闹的太过,凭他的脸面,在军中也是能说得上话的,现在就先让他们这些小辈解决看看。
更何况,他也觉得此事背后应该还藏着什么事,他便先不出面了。
飒飒的风声在耳际呼啸,那属于沙场上的肃杀气息却半点也没令褚靖南心惊,他微眯着眼,淡淡的看着带着一队人马而来的赵修缘,并无一丝惧意。
他举目四望,却没瞧见一个自己留在军中的亲卫,不免心生怀疑,但当初他离开军营时,的确也将帅印交给了赵修缘,所以即使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问道:“赵副将,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修缘早已成竹在胸,脸上虽带着恭敬,语气却显得轻忽,“属下接到了军中密函,说是要护送将军回京说明粮草被劫一案。”
褚靖南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自然不能莽撞行事,所以并未针对他的解释有任何反应,而是淡淡的又问:“符大虎呢?怎么本将军回来,也不见他来迎接?”
“符副将在前几天因为率兵迎敌,一时轻忽,被敌人重创,昨儿个已经伤重不治。”
褚靖南的眉头蓦地一皱,心重重地往下沉,他也不过离开两个多月,怎么边关仿佛人事全非?
他暗暗盘算着赵修缘说要送他回京面圣的事儿,究竟有几分可信,他在边关经营了几年,自然知道边关将士与皇城里的权力倾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赵修缘是他的心腹,他一向对赵修缘信赖有加,从没有想过赵修缘会背叛自己。
然而这样的疑惑还未放下,褚靖南心里又窜起了新的忧虑,倘若赵修缘手里真有密旨,那么若是自己抗旨,那他远在京城的家眷就危险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便起了几分犹豫,不欲与赵修缘硬碰硬,更何况丢失粮草就是大罪,皇上若要降罪,他确实无话可说,可如今他满腔的气怒,就等着把云泸那些士兵杀得片甲不留,要他回京,他又如何能够甘心?
他挺了挺胸膛,胸臆之中自有一股热血让他不想屈服在赵修缘的手上。
“赵副将,等到战事告一段落,本将军自会回京向皇上奏明原委,现在你给本将军让开,本将军要回营去。”
几年边关的洗练,褚靖南浑身上下自有一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势,他一喝声,眼前的普通士兵便已目露惧意,纷纷忍不住往后退了数步。
“大将军,不是我要与你为难,而是朝廷真有密旨,一旦见着了将军,必把将军‘请’回去,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属下。”
看到本该因为自己的命令而退下去的赵修缘不但没走,反而还坚持要“请”他回京,褚靖南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原来就是打从方才起,赵修缘的态度虽然看似和以前一样恭敬,但其实带着一股轻忽的味道,这是他以前绝对不敢的。
而如今,他竟然敢?他又为何敢?
“滚开!”褚靖南再次厉喝。
如今京城情势紧绷,他想,准是京城那里有变,那些争储的皇子们是想拿他褚家来祭旗吧,若真是如此,就算他束手就擒,只怕京城里的家人也一样会被他们安上罪名,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褚靖南知道自己绝不可束手就擒,这一桩桩的事,疑点重重,绝对是他人设下的局,而他若想保住褚氏一门,只能杀出重围,找到证据,才能救下所有的人,而凭他的武功再加上一见暗号便会赶到的暗卫,要护着祖父和袭绿逃出重围应是不困难。
“大将军既然执意抗旨不遵,那就别怪末将犯上了。”赵修缘带来的兵不少,而且他还刻意把褚靖南的亲兵留在军营里,自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说起话来自然再无半分敬意。
就在这紧绷的态势中,褚靖南的眼神却没有自汪袭绿的身上移开,随着她愈来愈靠近,他心头的忧虑愈盛。
“这位副将既说有旨,但请一见。”汪袭绿声音清朗地道,一袭白衣虽然衬得她纤细而柔软,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抹坚毅。
褚靖南什么也顾不得,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侧。
眼他那紧张着自己的模样,即使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候,她的心里也忍不住地窜过了一抹甜,但她却不动声色,只是定定的看着赵修缘,即使面对他这样身带杀气的男人,也不见丝毫的惧意。
“既是密旨,又怎能出示于人,你是何人,为何无故扰乱本将执行皇令?”赵修缘不满的斥道。
当年汪袭绿嫁入将军府时不受褚靖南待见,他从未允她出门交际,身居后院的她自然也不会随意被人瞧见,赵修缘认不出她来是应该的。
“既不能出示于人,便是空口白话,如何能教褚将军和众多将士信服?我也可以说你是云泸国收买的探子,想要假传圣旨,加害大将军,不是吗?”
“你……”简单一席话,却让赵修缘语塞,他瞪着眼前这个女人,心中怒意翻腾,除了计划被破坏的不悦之外,他的心里还窜起了一抹对于褚靖南的妒恨。
他不懂褚靖南究竟有什么好的,无论处在何种境地,都能勾来一些莺莺燕燕围在他身侧,休说那些名门世家的姑娘许多心仪于他,在他丧偶之后,便露出了想要做续弦的心思,就连他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曾经将整颗心放在他的身上。
便连现在他如此狼狈的身处险境,也有女人不顾危险冒出头来为他说话,真是气煞人也。
“你究竟是何人?”他再次怒声喝问,同时眼神一扫,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马上朝着褚靖南和汪袭绿又逼近了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