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一脸错愕的沐东峰,眼神闪烁、坐立难安的沐香云,以及体弱多病的关月荷。
关山河倒是没凑热闹的出席,毕竟他不姓沐,只是个外人,人家关起门来说话,他一个外人就不搅和了,免得徒惹笑柄。
众人在一张十人座的长桌依序列席,大家长沐奚世坐在正中央的位置,长子沐偏年在他右手边第一个座位,接下来是大老婆关月荷,小老婆刘菊芳则在元配下方的顺位。
这次的分配有点奇怪,刘菊芳所生的一子沐东岳、一女沐香云是和母亲坐同侧,而正室的两个儿子沐东轩和沐东峰分别坐在沐奚世左手边第一和第二个位置,让人嗔出一丝不对劲。
嫡与庶。
正房夫人和小老婆。
这么明显的分野若看不出来,怎配当心机狡诈的沐家人,不过众人都垂眉敛目,一副啥事也没发生的模样,只有刘菊芳的不满显而易见。她不甘心坐关月荷的下位,不时摸摸头发,抚抚红宝石戒指,做一些引人关注的小动作,企图和关月荷换位置,坐到丈夫身边。
“这里哪一个像你一样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上不了台面就是上不了台面,除了满脑子豆腐渣外你还能长出一点见识吗?”沐奚世脸一沉,当年他就不允她入门,硬让儿子另娶,没想到绕了一大圈后,儿子又将她带了回来。
要不是后来刘菊芳有了身孕,是沐家期待已久的长孙,沐奚世不会承认她是沐家的一分子,她的肚子争气是一大法宝,让她顺利进入瞧不起她的沐家,母凭子贵成为“沐二夫人”。
“老爷子,你别老是针对我,我只是……”刘菊芳满脸不满,关月荷捂着嘴咳嗽,脏死了他为什么不管,偏要指责她行为不够端正。
“你闭嘴,沐家没有你说话的余地。”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分,敢目无尊长的顶撞他。
“为什么没有,我也是沐家人,爸不可以偏心……”一只茶杯倏地往自己脸上一砸,她吓得连忙闪开。
毫无自知之明的刘菊芳以为先说先赢,只要先声夺人就能把看着碍眼的关月荷踩下去,就能一人独大的当起家,把占着名分的关月荷扫地出门,日后她便是独一无二的沐夫人。
她总认为是自己受了委屈,是丈夫移情别恋对不起她,是关月荷太不识趣霸着她的男人,是老爷子不公平不肯将她扶正,他们沐家:家都亏久她,连关月荷生了儿子和她的孩子分财产也是错的。
总而言之她一点也没错,全是别人对她有偏见,她明明比关月荷先认识沐偏年,两人也有过一段浓情蜜意的过去,凭什么嫁进沐家的人不是她,她只能当个生产工具。
这是不对的,关月荷所拥有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她,她不是争,而是拿回来,谁敢说她一句不是。
殊不知她争得再多还是小老婆,沐奚世瞧不起的不是她平凡的出身,而是她把人当冤大头拚命挖钱的作风,粗鄙而低俗,贪婪而无状,不配当沐家的媳妇。
“你不是。”他是偏心。
“嗄?!”她怔住。
什么意思,她不是沐家人?
“你不是沐家人,一辈子都不会是,你只是帮沐家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沐家的家谱上没有你的名字,死后也不能入我沐家宗祠受香火祭拜。”她就是无名无分的刘氏。
沐奚世此话一出,震惊了所有人,他不喜刘菊芳不是新鲜事,但当面给她难堪倒是第一次。
“爸?!”沐偏年讶然。
“爸?”关月荷面露疑惑。
而刘菊芳本人是完全傻住,像得了失语症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神情呆滞。
“你们才是夫妻,是公开宴了客的,夫妻间有什么不能开诚布公地说清楚,非要遮遮掩掩像做贼似的,两人渐行渐远,形同陌生人。”错了就要改正,他不愿见到一个好好的家分崩离析,各自为政。
有些话他早该说了,却一直拖着不作声,想看他们自己会不会觉悟,走向正确道路。
可是他等了又等,等到心累了,忘了要说什么,所以才会错上加错,让错误的人坐上错误的位置,对的人却自愿放弃,从此家不像家,全乱了步调,而他也得到当头棒喝的教训。
“爸,你到底要说什么,把我们全召集起来的用意为何?”沐偏年看了妻子一眼,觉得她面上的凄苦更浓了。
“我要让你们知道你们做错了什么,不要以为富裕的生活会从天上掉下来,每个人都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安逸不是平空而来的。”沐家这张保护伞保护他们太久了,他们该成长了。
“爷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说得我很不安……”不会是缩短他的零用金,叫他自行打工赚钱吧!借着读书逃避进入丰神集团的沐东峰心中惶然,他是吃不了苦的富家少爷,只想享乐。
沐奚世老眼冷厉一横。“一个一个来,总有轮到你的时候,不用急。”
颇具深意的话让他更加惶恐,手心都冒汗了,偷偷地从眼角愉看不动如山的二哥,同样面有焦色的沐香云直抠手指头,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毛病,一紧张就会不停的枢,打她懂事以来最怕的人就是祖父,总觉得他的眼睛能洞悉一切,不论她做过什么,在他面前都是无所遁形,他一眼就能看透。
“喔!我不急,爷爷慢慢来,我坐着等你叫我。”最好爷爷忘记他的存在,他来陪坐就好。
小孙子的不长进令恨铁不成钢的沐老爷子低哼一声。“就由你开始,沐偏年,我问你一句,两个女人之中你要留下谁当你的妻子,谁才是你的元配,你配偶栏上的名字要填谁?”
“爸!你这是……干什么……”太过突然了,怔愕不已的沐偏年一时回答不上来,脑中一片混乱。
“说!”
重重的压力,令来不及思考的沐偏年不假思索地说出:“我的妻子是月荷,她是陪伴我一生的伴侣。”
这是他的心底话,虽然他在两个女人间游移,有段时期也偏宠刘菊芳,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妻子不是她,也没人可以取代她,她是他最深的羁绊,生死相随。
他的回答引来另一个女人的愤怒,关月荷是他相伴一生的妻子,是他的伴侣,那她算什么,男人的调剂品吗?心中大为不平,刘菊芳正想站起来喝斥丈夫的无情,数落他对她的种种亏欠,一旁的沐东岳脸色阴沉的按住她,不让她看不清目前情势又多嘴坏事。
“既然她是你的妻子,你就要好好对待她,你看她从嫁给你之后有过过几天开怀的日子,如今几年更是脸色苍白、神情哀怨,郁郁寡欢地像守寡的寡妇,你还没死,用不着她守活寡。”
“爸……”被自个儿父亲称妻子守活寡,为人丈夫者怎不心有尴尬,面上一讪,生出一股心虚。
“还有你,月荷,不是我当长辈的要说你,你好歹争气点,不要老是要死不活地寻晦气,让人看了也气恼,你老实说一句,这个丈夫你还要不要,趁着你还年轻,再嫁并不难。”在他眼中,关月荷的确还算年轻,他不是老顽固,真的合不来就不必勉强。
再嫁?!
这句话一出,除了沐东轩外,全部的人都不禁惊动了,有人惊设,有人错愕,有人欣喜若狂。
“爸,你说这话是羞辱我,媳妇从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公公的重话让关月荷眼眶
一红,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堪,甚至暗示她改嫁'
“离婚不是可耻的事,正巧你娘家兄弟在台湾,你考虑清楚可以跟他回加拿大,我们沐家不会强留你,当初你带来的嫁妆双倍带走,我们不欠你。”算仔细了也免得日后留笔扯不清的烂帐。
正所谓好聚好散。
“我不离婚。”含着泪水的关月荷首次说出自己的意见。
“你不离婚也可以,但从今日开始你得搬回主宅,和你丈夫同住,而且你得肩负起沐家媳妇的责任,对内要管理家庭,处理家务,举凡家里的大小事都要一手操办,对外要陪你丈夫出外应酬,打扮得光鲜亮丽参加各种宴会……”
她一听,抽了口气,浑身上下又不舒服了。“爸,我的身体不是很好,我怕……”
“你怕就不要当沐太太,早早把位置让出来,不要耽误我儿子,多的是人想当他的妻子。我们沐家没有一个吃白饭的,做不到就给我走,别说你有病什么都不能做,我问你,东轩、东峰今年几岁了?”想要别人的尊重却不肯付出,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这个……东轩他……呃,二十八……不,好像多一些……”咦!他几年出生的,自己怎么想不起来。
沐奚世失望地叹了口气。“你还算是个母亲吗?身为一个失败的妻子已经够悲哀了,你连妈也当不好,我想你从来没重视过你儿子吧,成天自怨自艾的只想等人来爱,东轩三十二岁了。”
“啊!三十……二了?”她面上一热,惊呼出声。
“你们夫妻的事我不想插手,可是为了你们夫妻的事摆不平,把我孙子扯进你们这滩烂泥中我却不能不管。月荷,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做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责任,若是一年后你做得令我不满意,那么很抱歉,离婚吧!”
“爸——”
沐偏年、关月荷同声一喊,两人都不愿接受他独断的决定,夫妻心有灵犀的互视一眼,眼中流露出不舍与深情,看得刘菊芳恨得牙痒痒,很想冲上前将两人拉开。
“不必多说,这个家还是由我做主。”
这时他脸色欠佳的喘了口气,一旁的沐东轩不疾不徐的取出药,倒了一杯温开水让他配药服用。
这药主要是舒缓情绪降血压的,杜朵朵开口闭口臭老头,却没少关心他。
两人算是臭味相投吧。
沐东岳在看见沐东轩喂祖父吃药时,森然的视线落在药袋上,一瞧见“秦综合”三个字,目光比平时更冷了三分。
“至于你,刘菊芳,我在天母给你留了一幢别墅,另外再给你五千万,过两天你就搬过去,我儿子要不要去找你我不管,那县他自个儿的事……”他也管不了,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五千万?一个非常敏感的数字。沐东岳黑瞳闪了闪,他想到仍躺在加护病房等着杜朵朵开刀的癌症病人。
这是警告,还是意有所指?他臆测着祖父难解的心思。
“我不搬,谁都休想要我搬出去,我是沐家的二夫人,这里是我住了三十几年的家,你……你们怎么可以狠心地叫我搬,我死也要死在沐家……”几千万就想打发她,当她是乞丐吗?该死的死老头怎么不去死,当初真不该救他,让他死于心肌梗塞算了。
刘菊芳耍泼的大吼大叫,又扯发又跺脚的喊叫她有多委屈,甚至去扯沐偏年的手要他帮着说情,还狠狠地咒骂关月荷,只是关月荷也在苦恼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及母亲,哪有空理会她的怨恨和谩骂。
“你若不肯搬走也行,从现在起你不能再从沐家拿走一毛钱,我会冻结你户头所有资产,沐家若有人敢给你一块钱,我就和他切断父子、祖孙关系,逐出沐家。”
要下狠手才能斩草除根。
“什……什么?!”她愕然。
沐奚世下手狠绝,一如他往昔的狠辣,一出手绝不给人留余地,直接狠狠地与攀附沐家多年的刘菊芳彻底分割,不让乱源继续影响沐家的安宁与平静。
“香云、东峰,爷爷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只要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即可,香云喜欢逛街,对珠宝情有独钟,你不用再想尽办法挖你大妈的首饰,我安排你到珠宝公司上班。”
“爷爷,我……”沐香云倏地脸一白,嘴唇一颤,说不出口她不想去工作,只想当个每天上街刷卡的千金大小姐。
“东峰想去美国深造你就去……”沐东峰一听,喜上眉梢,觉得爷爷果然是疼他的,舍不得他吃苦,但是沐奚世下一句话却完全打破他的美梦。“我们美国分公司离你的学校很近,你可以一边到公司打工,一边到学校上课。”
“什么?!”他大叫。
“浮浮躁躁的,学学你哥哥们的沉稳,你有吃有住有专人照顾,每个月固定领薪水有什么不好,曾经有个十七、八岁的女孩什么也没有,只身赴美求学,她要缴学费,付房租,筹生活费,她穷困到用一条土司配开水过一个礼拜,你比她好多了,至少你没挨饿过。”沐家的孩子都太幸福。
听到那个“赴美求学的女孩子”,沐东轩的眼中微泛怜惜和心疼,他晓得祖父指的是向来倔强的杜朵朵,她宁可一个人吃苦也不愿向人讨怜,默默忍受身在异乡的孤寂。
蓦地,他突然想念起那个老是口不对心的女友,虽然他们分开还不到一天,他的心里已满满牵挂都是她。
啪的,一个巴掌声响起。
很重的一巴掌,落在沐东岳面颊,众人愕然地看向打人的沐奚世,从沐东岳肿了一半的脸就知道他打得有多用力,连一向刁蛮的刘菊芳都不敢开口,仅暗暗心疼儿子被打。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沐东岳默然不语,绷紧的肌肉僵硬如石。
“你好样的,真是我沐家的好子孙,用五千万一条人命威胁一个救人无数的好医生,你就这么不把钱当一回事吗?非逼着人家顺服你?”偏偏遇到骨头硬的,打折“照常爬着走。
“我是跟你学的,祖父。”他吐出一口血沬,提起当年祖父逼杜家女人搬家的事。
沐奚世他举起手又想挥下一巴掌,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不下,最终满脸恼色的放下手。“难怪朵丫头会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我没做好榜样教坏了子孙,全是我的错。”
“爸。”
“爷爷。”
沐偏年夫妻和孙子们露出讶色,为他出言自责感到一阵鼻酸,直到这一刻他们仿佛才发现他的头发白了,脸上多了不少皱纹,昔日说一不二的强人老了。
“总之你们父子以后都不许去打杜家那房子的主意,也不准再怂恿她们的破亲戚去闹着卖房子、分土地,那就是她们的家,听到没!”查出杜家亲戚闹事的手段越来越激烈,甚至令杜家女人担忧款儿小丫头的安危。
沐偏年脸上一讪,为了让妻子回家,他和长子合谋演了一出好戏,假意同意购地盖度假饭店,父亲这一说他才想到,东岳是为了什么要以卖地迫使杜家人让步呢?
他看向一脸漠然的大儿子,那暗红的掌印像印记般深烙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四个孩子的关心并不够,他从未了解过他们内心想什么,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他和妻子一样失职。
视线一落在满脸怨妒的刘菊芳身上,他飞快地转开,也许父亲的做法是对的,两个女人真的太多了,只有一颗心的他如何一分为二,不论对谁而言都是不公平。
或许唯有舍弃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大哥,离朵朵远一点,她是我的,请不要招惹她。”沐东轩笑着搭上兄长的肩膀,握拳的手抵在他腰腹,重重往内一送。
闷哼一声,沐东岳咬着牙顶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最好有本事守住她,不要让她落单。”
“我会的,谁敢不经她允许动她一根寒毛,我百倍奉还。”他云淡风轻地往下施力,隐约可听见手骨撞击声。沐东岳冷笑。“如果她主动投怀送抱,我不介意你喊她一声大嫂,通常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
兄弟互视,四目相交,一冷峻、一森寒,眼底蕴藏着不肯退让的冰焰,彼此烧灼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