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姊姊,句儿来找你玩了,你在不在?」四岁大的小男孩明明是在走,却像是滚进来的,他整个人都胖乎乎的。
温浩斐是五个兄弟中唯一没纳妾的人,即便是最小的温浩培也在妻子坐月子时纳了身边的丫头为妾,可是温浩斐却是府中孩子生最多的人,他有五个孩子全是嫡出。
三房四兄弟都以书有关命名,千书,千序,千文,千句,一本书里都有了,以序开头,用句结尾。
老大温千书,十五岁,为人稳重而谦和,目前在国子监就读,每年都荣登第一名,为夫子们看好。
老二温千序,十三岁,一样在国子监,好读书,喜诗文,丹青,以后打算当一名文坛大师。
老三是温千染就不用提,鬼灵精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谁都比不上她滑溜,专长是哄人。
老四温千文,九岁,特别调皮,爱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温赋准备送他去机关大师那学点手艺。
小五温千句便是眼前的小胖墩,四岁,他浑圆的小肚子比起几年前的温千染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肉是一层层的,不用跑,光是用走的便气喘吁吁,而他还特黏他三姊,因为他三姊这儿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他看都没看过,每次来找她都吃得肚圆才被奶娘抱回去,他光荣成为温府第三个吃货。
「慢点走,不许跑,先抬左脚,再抬右脚,好,直直往前走,吸一口气,吐,再吸,再吐气……」
温千句有呼吸不顺的毛病,加上胖,走快就上气不接下气,面色发紫,一副快要没气的样子,要连吸好几口气才能稍稍平复,因此平常看顾他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让他走得太快,随时跟在身边提,不过这种症状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减轻,小心控管他的饮食和呼吸便不会有事。
「姊姊,我吐了好几口气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吐,吐得我胸口都痛了。」温千句笑得像小尊的弥勒佛。
「谁让你吸得太大口,轻轻地用鼻子吸,再徐缓地以口吹出,不用急,慢慢来,没人跟你抢。」她纤指一点,温千句的小脑袋瓜子就跟着往后一仰,咯咯咯地笑得好开心,以为在跟他玩。
温千句目光一转,看到坐在椅上的左晋元,笑嘻嘻地走过去。
「左哥哥好,你又来找姊姊了。」他有礼的和未来姊大打招呼,爬呀爬到他身上坐好。
「小包子好,今天吃饱了没?」左晋元抱着他,一手揉揉他的小肚子,把他逗得咯咯直笑。
「我不是小包子,我是句儿,左哥哥喊错了,还有,我好像有点饿了,姊姊,有没有吃的?」翠如意饼那么小一个,他两三口就吃光了,娘还说他吃多了,要禁食。
「小胖子,你不能再吃了,你看你都有三层肉了,下巴是肉叠肉,再吃下去你会被自己的肉压死。」在现代,他便是超重儿童,体脂肪超标,列入减重的追踪目标。
小胖子……不认为自己胖的温千句不服气的胖手叉腰。「娘说姊姊小时候也胖的,走起路来肉会抖。」
「可是你有我可爱吗?我圆润得恰到甚分,白白嫩嫩地,谁见了都想掐我一把,直呼好水嫩的小美人。」自吹自擂的温千染脸不红,气不喘,将黑历史掩盖过去。
「真的吗?左哥哥。」他也很白呀!就是肉捏起来是一坨坨的,一放开就往下垂。
温千句问错人了,对左晋元而言,温千染不管是胖是瘦,在他眼中无一不可爱,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
「你姊姊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喜欢她,大家争相给她糖吃。」他小时候每天到温府时,怀里总兜着一大包吃食。
情窦初开的少年说着,目光移回那张粉嫩小脸,一双烔炯有神的眼就定住了,转不开视线的盯着瞧,只觉她怎么越看越好看,嘴唇像是花瓣,脸蛋像是桃子,让他好想亲亲。
「姊姊真好,有吃不完的糖,我也想人见人爱,天天有糖吃……」小胖墩满脸羡慕,因为胖,好多好吃的东西他都不能吃,只能眼巴巴地看人狼吞虎咽。
「糖吃多了不好,牙会长虫子,然后痛得满地打滚。」
温千染在也想告诫弟弟吃糖会蛀牙,却被人抢先一步,她目光移向梯梯口,就见一身素白、只戴了朵珠花的苏晩蓁袅袅嫋嫋的走了进来,她脸上挂着娇柔恬静的笑,眼瞳含水多有娇态,弱不胜衣的模样惹人惜。
她踏上停云阁二楼的第一眼不是看向与她有亲戚关系的温家姊弟,而是看向根本不看她的左晋元。
她宛若含着两汪春水的眼中荡漾情意,可是一察觉他瞧也不瞧她一眼,甚至连坐姿都不曾动一动,对自己没半点关注,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恼意,拿着帕子的手忽地一紧。
但她很快重振旗鼓,她摇曳生姿、不疾不徐的走过左晋元身侧,还刻意停留了一下,让身上诱人的香气幽幽地飘送。
殊不知道,左晋元厌恶的便是胭粉的味道,温千染从不在身上弄些呛人的气味,让他感觉很自然舒适,此刻嗅到香粉气味,他的眉头是皱的,隐约多了一丝不快。
善于观察人的温千染目光一转,便捕捉到亭子内所有人的面部表情,她娇嫩嫣红的小嘴轻轻扬起,瞬间了解祖父说的「心术不正」的含意,果然是朵不容小觑的伪小白花。
「这位是苏家的表姊吗?你可别危言耸听的吓唬我家小弟,他还小,禁不起吓。」接着,她又转头对弟弟说:「小包子,糖可以吃,但要适量,一天两颗,吃完糖后要漱口,虫虫就不会咬你的小牙。」
哪个孩子不爱吃糖,做好牙齿保健便不怕蛀牙。
小胖墩糯糯地回答,「我听姊姊的。」
「嗯,乖,听话的孩子有糖吃,春露,你去厨房做一盘牛奶棒来。」温千染从不娇惯底下两个弟弟,一向赏罚分明。
她不时会教导弟弟们现代知识、不同的观念,她认为家庭教育很重要,而且教育要从小时候开始,所以她对他们循循善诱,加以点拨,两个小的特别有主见,不轻易受人景响,独独崇拜着姊姊。
「是的,小姐。」
厨艺精湛的春露不一会儿就就了一盘长条状的点心回来,它约手指粗细,是用牛奶、鸡蛋、面粉加少许的糖和盐制成,它不是用油煎或锅煎,而是香木烤出来的,带了股浓浓的奶香和甜香,外表微焦,咬下去内里香软可口。
温千句吃一口便爱上了,眼眯眯的连吃两根,在姊姊的阻止下才罢手,他还舍不得地命人用油纸将没吃完的牛奶棒包起,要带回去慢慢吃。
他觉得这新鲜的点心越嚼越停不下来,有股自然的香甜味从口中散发开来,比他以前吃过的糕点还要好吃。
从头到尾苏晚蓁都没有机会参与,也不是有意冷落,而是吃货们一说到吃就顾不得旁人,自顾自吃得欢快。
见怪不怪的左晋元却是一迳的笑,他甩随身的匕首将牛奶棒切出好入口的一小块,再折下一截竹子削成竹签,让心爱的小姑娘叉着吃,既不脏手也不黏手,她理所当然的接受。
看到这旁若无人的一幕,苏晚蓁将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眼里浮起一丝丝恨意。
她恨他们不把她放在眼中,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居然不理不睬,三人自成别人进不去的小圆子,他们愉悦的笑刺痛她双眼。
「千染表妹,听说你小时候也是胖子,有表弟这么胖吗?瞧你脸颊还有点肉,少吃点为妙,女子以纤细为美,若没有曼妙的身姿是会被嫌弃的。」
苏晚蓁没点名是谁会嫌弃,但带笑的目光却飘向左晋元,她存了心思要引左晋元注意,一身合身衣裙展露她秾纤合度的身姿,胸前小峰微突,引人遐思。
在重生前,十二岁的她应该在濮州守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屋里绣花,浑然不知后娘与亲爹正准备瓜分她娘的嫁妆。
之前有苏老夫人守着,他们动不了手,而人一不在了,两人就如豺狼般迫不及待地下手,等她守完孝后只剩下几个空箱笼。
她后来发现这件事时很难过,但没想过要离开,想着那里毕竟是她的家,爹再不好总不会把她卖了吧,她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后娘竟然狠心地要毁了她,趁着祖母百日祭时放她侄子入后院,企图让人奸淫她,这般后娘连嫁妆都省了,一顶小轿便能将她送走,拔除眼中钉。
发觉不对劲的她和常嬷嬷联手将那人敲昏,收拾细软连夜逃走,她到达温府时像个乞丐全身脏污不堪,差点被门房赶走。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她有别人所没有的优势——她得知将来会发生的大事,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她还改变不了命运吗?
「苏家表姊知道的事真多,显然是和府里的太伙儿都相处得不错,你能这么快走出伤痛,真是令人欣慰。」温千染言语中讽刺意味鲜明,只因苏晚蓁的作为让她生气。
一般人会为祖父母守孝一年,守孝期间,都是闭门谢客,温千染这一番话是在讽刺苏晚蓁连一年也守不住,她祖母的坟尚未干呢,她四下串门子可还有一点孝心?
而温千染气恼的是苏晚蓁利用了她的弟弟。
暮色居不是谁来就能进入,院门那儿有两个婆子守着,除非得到她的允许,否则连她的堂兄弟姊妹都不得入内。
而苏晚蓁却大摇大摆的进来,无人阻拦,她肯定是做了一番打听,用其柔弱无依的外表欺瞒府里的工人,这才得知温府的琐事,再卑劣地接近年纪尚幼的温千句,利用他来达到她踏入暮色居的目的。
温千染有几个底线碰不得,一是和她抢食,形同杀父仇人;二是伤害她的家人,仇深似海;三是分裂温府,使其腥风血雨,她容不得;四是想踩着她上位,那是一种尊严上的羞辱,此仇非报不可。
苏晚蓁闻言面容一僵,笑得艰涩,「我哪会学人嚼舌,这几日我一直陪着姨祖母,她嘴里说得最多的人便是千染表妹,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祖母宠我嘛!不挂在嘴边叨念着她就心惊,苏老夫人对你也是一样吧?自家的孩子宠上天,再无法无天也当成孩子的打闹。」
苏晚蓁就省省劲吧!她的祖母她会不清楚,光是几日的陪伴就能抢过对亲孙女的宠爱?在她面前炫耀着实可笑。
提到苏老夫人,苏晚蓁有如风雨摧打下的小白花,身子不支的摇晃了一下,好像她十分悲痛又哀感,不舍亲人的辞世。
「祖母对我也是关怀备至,不忍打骂的呵宠,只是……」
在一般情况下,会有人同情的问一声只是什么,她才好委婉的诉说令人心疼的过往,半是遮掩半是难堪地透露后娘不是好人,黑心烂肠。
可这回没人接口,温千句是不懂,左晋元是不理,温千染则硬是不配合她演下去,她一有所停顿,温千染便语声轻柔的侧过头吩咐上茶,无视她的泪光闪闪。
「夏露,我的花茶呢?还有左哥哥的云雾茶,小包子的桂花酿,啊!给苏家表姊上杯玫瑰香露吧!」
玫瑰香露是用晒干的玫瑰花瓣和炒熟磨细的薏仁粉冲泡而成,里面加了几匙奶,一些糖,绵绵细细,养颜美容。若再撒上细末茶叶,以及撕成碎片的现摘玫瑰,风味更佳,微苦,却又苦中带甘,茶叶末会清除口腔异味,只留下淡淡的玫瑰清香香令人心时旷神怡,这是温千染特制的饮品。
「千染表妹,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到温府来吗?」苏晚蓁不甘心,别人不想听她越要说。
温千染笑脸无邪地说,「我又不是不识相的人,干么一再提起你的伤心事?你放宽心要学我们家的人,深信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遇到难事一起承担,同心协力,再大的风雨也只会化作湖中的涟漪,无法让船翻覆,终究会归于平静。」
在温府,除了二房的乌氏为人尖酸刻薄,爱计较得失外,其余几房人都相处和睦,非常团结,他们彼此间也许会有小打小闹,但对外态度却是一致的,可见其端正家风。
「那是你没经历过我遭遇的事才能说得云淡风轻,你有疼爱你的爹娘,争气上进的哥哥,祖父又是皇上近臣,不像我爹和兄长……唉,不提也罢,有后娘就有后爹,我没被弄死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苏晩蓁边说边往左晋元看去,想着悲凉的身世必能勾起他的怜悯,可是左晋元低头剥着蒸熟的栗子,吹凉了送到小未婚妻嘴边,眉开眼笑的喂食,显然充耳不闻。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同的际遇,爹娘靠不住就靠自己,你羡慕我有好爹好娘好家世,别人又何尝不羡慕你衣食无缺,有人可投靠。苏家表姊看过农家的孩子吗?他们身上穿的是有补丁的衣服,吃的是粗粮,从早忙到晚只为了吃一顿饱饭,若是有个天灾,一年的辛苦就都化为乌有,苏家表姊,什么叫人在福中不知福知道吗?比起他们,你的苦显得微不足道,再者,你嘴里说不提也罢,却又随口说出有后娘就有后爹这种话,子不言父过,你过了。」
温千染不同意「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包话,父母也会做出错事,做出为人所不能容之事,但身为子女的再不齿也不能加以宣扬,踩着父母的错来展现自己的无辜,进而博取同情。
尤其是像苏晚蓁这样,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更让人觉得她虚伪。
像是被搧了一巴掌,苏晚蓁脸上又红又白,恼羞成怒地道:「我……我只是委屈,不吐不快。」
「弄死子女这种罪名太大,有几分真凭实据说几分话,总不能夸大其词、妄加罪名,你的一时痛快会给苏家抹黑。」
温千染说着不禁深思起来,在这个时代,个人和家族是分不开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苏晚蓁准备舍弃家族,另有图谋,否则不应该会说出这么重的话。
「千染表妹,你是不是讨厌我?我只是一时口误……」她眼眶忽地泛红,眼眸闪着叫人看了不舍的泪光,心里却是暗恨,又困惑不解,一个十岁的女娃,为何言词如此犀利?她当真聪明至极?
温千染张口咬了一口栗子,又喝了口菊花茶,直接的说:「说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别人自以为聪明,把其它人当傻子看待,以为用些话语就能骗取同情,在我们温家,没几个蠢的人,苏家表姊好自为之。」
她话到此,已有送客的意思,可是好不容易混进暮色居的苏晚蓁哪肯离去,装作听不懂她的暗示,又跟丫鬟要了一杯玫瑰花露,坐得离左晋元甚近。
「世子不说句公道话吗?我不过是个身世飘零的可怜女子,只求一处栖身地而已,表妹何苦要赶尽杀绝,对我多有误解?若非真走投无路,我也不想让人知晓我有一对视儿女为鱼肉的狠心爹娘。」苏晚蓁说着说着便泪水轻滴,一脸无助又强作坚强的神情。
然而左晋元丝毫不受动摇,脸色一冷,心中充满不耐。
「我不是世子,你要我说几遍,还有你的事与我何干,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呀!在染染面前装模作样,你不知道她是世上最聪明的人吗?」这女人该去看太大,病得不轻。
「世……左少爷,你怎么能羞辱人,你是正直之人,我才对你说道说道……」苏晚蓁的面容掠过一抹惊慌,泪水含在眼中,流不出来了。
她又忘了左晋元是在几年后当上世子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让人起疑心。
看起戏来的温千染没有漏看她神色的变化,眯起眼睛插口道:「我也觉得苏家表姊这话说得很奇怪,难道你知道左三哥日后会成为世子?」
她的表现有古怪,叫人不得不起疑,可谁会晓得未发生的事……温千染思索着,心头蔓地一震,想到一种可能性——重生。
她都能穿越而来,为何别人不能死后重来一次?
思及此,温千染对于苏晚蓁倒是多了几分好奇,兴致一来,脸上就露出灿烂笑容,眼儿弯弯,清亮眸心映着一抹慧黠。
什么情况下排行老三的左晋元会越过两位兄长,成为定远候府的世子呢?
温千染想了又想,依她对两人的了解,他们不会做出背叛朝廷的事,要失去当世子的资格,最可能是——战死,或是落下残疾。
只是两人有可能一起出事吗?
两个人要一起出事,最可能的状况是爆发战争,他们奉命出征。
边关地区小规模的战事一直持续都有,但未危及社稷江山,朝廷还不会派左家军出兵迎战,这几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草原民族也不乐意兴兵。
那么是什么引发战争呢?
如果苏晚蓁真是重生女,那她必定知道其中缘由,那一句「世子」让她越想越心惊,左家两位哥哥都对她很好,她不希望他们遭劫,得想个办法救救两人。
只是,她不晓得几时会风云变色,如何防患未然?
骤地,她想到左晋元,若是大军开拔远赴边送,已是军中一员的他是不是也得去?
想象那情况,温千染不由自主的心口抽了一下,比起左家两位兄长,她更不愿意他伤着,两人有从小到太的感情,若有一天他不在身边,她肯定非常失落。
温千染目光一肃,双唇微抿,有问题就去找解答,她不是遇到困难就踌躇不前的人,既然对苏晚蓁有所怀疑,那就去套话,看她是不是重生,对如今政局的变化又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