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镇里,手脚伶俐的小跟班就连忙去联络镇内的接应,而谢卫国,则在客栈附近的茶坊坐着品茶。
几个扛着谋生工具的泥水匠见了面,一起坐在谢卫国隔壁的桌子。
「敢情儿您也是上那竹山镇是吗?」一个泥水匠问着。
「可不是,千里迢迢赶来给竹仙盖庙哪。」其中一个泥水匠笑得前仰后合。
「都说那村里穷,可偏偏最近为何富了起来……」
「没人敢收税,地主也升了天,这样还不富就没天理了……」
几个泥水匠和坐在其它桌子的家眷,都低低笑着、议论着。
本来,这也不关谢卫国的事,他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只当作是等人时的消遣。然而,一句话闪过耳边之后,他楞了一楞,连忙放下了杯子留神听着。
「……可听说,那地主一家子,都是给竹仙血洗了……就连那知县老爷,也是给一刀砍去了头……」
◇◆◇
从靖州城往西北走,就来到了这座梅山镇。往北,就是他们所说的竹山镇;往西的话,可以到华山。
那个叫做华清雨的人,当时还在华山上面壁思过,不可能插了翅膀来京城害赵师兄。而冷师兄,却是往京城的西南方走了去。所以,他跟在萧子灵身后一起来到了这梅山镇,一方面是帮赵师兄看着他的小徒儿,一方面,也是顺道来找冷师兄。
带着一具尸首,冷师兄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回山庄,又会去哪儿呢?
沿着海、湖的几个大城镇,有几个师兄弟姊妹守着。他们都说没见过冷师兄。自个儿的帮里,消息从京城附近就断绝了。因为,再往西南,就是重重的山岭。
就算乞儿到处为家,也不可能找个没有人家的穷山僻壤去……
于是,有个念头,在谢卫国心里一闪而过。
◇◆◇
从窗外传来,细细碎碎的,仿佛是风、又像是叹息的声音……
是谁……谁在那儿……
细碎的脚步踩过落叶……不,这只是晚风吹过竹林的声音……
那淡淡的叹息声,听起来是多么的熟悉……
冷雁智睁开了眼,走下了床,推开自己竹屋的门。
东方的天边微微亮着鱼肚白,在那黯淡的天色里,竹林开满了花。一阵微风吹过,就像是下了雪一般。
另一间竹屋外,一个穿着白色布衣的男子,靠着墙壁,静静看着天边那泛着谈紫色的云彩。他在想什么呢……他在等什么呢……
这一定是梦,一定是梦……
冷雁智轻轻走了向前,除了紊乱的呼吸以及响亮的心跳,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怕……怕会在无意之中惊扰了这个人儿……
他怕……怕会在他发现他的一瞬间,自他眼前消逝无踪……
直到走近了他的身边,才快若疾电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不是幽魂,不是幻影,虽然有些冰冷,不过,那明明就是实体的肉身!
男子回过了头,不发一语地瞧着他。
「……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焦急地重复着愚蠢的问句。直到那冰冰冷冷的表情似乎渐渐融解了,直到那寒冰一般、面具一般的脸,融成一个淡然的微笑。
「雁智,你还难过吗……」
◇◆◇
师兄!再度睁开眼时,心里只剩一阵的冰凉。
闭上眼,重温着那梦里的笑容,冷雁智的眼角渐渐泛起了泪光。
手里握着的,是赵飞英的手。然而,他的笑容,却是要等到梦里才能见到。
重新睁开了眼,冷雁智无奈地笑着,把赵飞英的手搁回他身旁。
也难怪会做这种梦。都怪他,昨晚又在他房里睡着了。
站起了身子,环顾室内一眼,那日赵飞英身上穿着的白色布衣,还整整齐齐地搁在竹屋里的角落。
是他亲手洗去了沾在上头的尘土,也是他亲手晾了干、折得整整齐齐的。
轻轻笑了笑,冷雁智决定回到自己屋里。
然而,就当他推门而出,看见了眼前的情景,也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大气。
在那清晨的微微曙光下,昨晚的绿竹在今早开了满林的花。
◇◆◇
「啊,您来啦。来来来,看看今天的果子,可是昨天刚从梅山镇运来的呢。」
一个果贩带着满脸的笑容吆喝生意。
「咦?真是的,不是说昨天就要来的吗,害我等你等到天黑呢。」杂货店的老板娘叉着腰喊着。
「抱歉了,大婶。」冷雁智笑了笑,走进了那家杂货店。昨天早上,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心里一直不能安宁。结果连山也不敢下,守在赵飞英身边整整一天,最后还在他身旁睡到了天亮。也许是因为没有睡稳,今天去山泉边漱洗的时候,还看到自己微微肿着的眼眶,不知道的人,也许还会以为自己哭过……
「最近发生了什么好事啊?」眼见冷雁智陷入沉思,老板娘忍不住问着。
「啊?」冷雁智不自禁地抬起了头,嘴边还带着笑容。
「啊什么,就是这个。」老板娘捏了捏冷雁智的脸皮,冷雁智闪避不及,当场被吃了一顿豆腐。「你的嘴角足足可以吊上五斤猪肉,心里在想什么,来,说给大婶听听。」
「呵呵……没什么了……」冷雁智低了头笑着。
「就是嘛,您笑起来多好看的,我这辈子还没瞧过像您这么俊的人呢。」老板娘也笑得合不拢嘴。「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还以为您拿着刀要来抢钱哪,吓得我的腿儿直打哆嗦。」
「真的?」冷雁智扬了扬眉。
「可不是,像个活僵尸一样。想当初,小红看上你的时候,我还死命劝她的。现在啊,只要你点个头……」
「先前托您买的酒,不晓得是不是到了?」冷雁智连忙闪过了话题。
「啊……到了到了,早到了。昨天还包好了就等你来拿呢。」老板娘一边喃喃念着,一边从脚边抬起了两小坛酒。「本钱二两,加上五钱运费和我要拿的利润,就收你三两好了。」
「多谢大婶。」冷雁智付了钱,二话不说拎了酒就走。
「……这……奇怪了……刚刚才要跟他说什么的……」老板娘喃喃自语着。
◇◆◇
就在冷雁智与那杂货店的老板娘话说家常之际,附近的一间荒凉小庙里,谢卫国低垂着斗笠,透过竹编的缝隙瞧着冷雁智。
整整守了两天,终于见到了冷雁智的行踪。谢卫国几乎就要欢呼出声了。
其实,离最近一次见到冷雁智的时候,少说也有快三年的光景,一开始,谢卫国还不太敢贸然上前相认呢。
然而,瞧冷师兄这副模样,似乎过得还不错。那么,赵师兄呢,他究竟为什么要带走赵师兄,又到底是把赵师兄葬在哪儿了?而且,为什么也不跟庄里联络呢?
冷雁智走得极快,眼看就要出了镇。谢卫国连忙也跟了出去。
师兄!师兄!等等我啊!
谢卫国急得想大喊,却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姑且不论他自己,冷师兄之前在京里要算是半隐居的。他还没胡涂到当街喊破两人的身分。
直到出了小镇,渐渐地,来到了人烟罕至的地方。
谢卫国张大了嘴,正要开始扯起喉咙大喊之时,一把红艳艳的刀就砍了过来。
我的天!
连惊呼都来不及了,谢卫国连续后翻了三个跟斗,从袖里滑出了一道长鞭,手腕一甩、施展了开,登时将自己守得密不透风。
听见那一声声砍在自己鞭上的清脆声音,谢卫国心里登时发着毛。要不是自己的鞭子还混织着天山冰蚕丝,只怕自己也要跟这长鞭一起了帐。
「师兄!我是卫国啊!」谢卫国不断狼狈地喊着,直到那刀势减了缓,谢卫国才连忙远远跃了开。
那斗笠早不知道碎成了几片,飘散在夕阳里了。
冷雁智手里拿着刀,静静地看着这个自称是自己师弟的人。
「师兄,我终于找到您了。」谢卫国喜不自禁地说着。「您上哪儿去了,怎么不跟庄里联络呢?」
冷雁智没有说话,拿着刀,悄悄退了一步。
「师兄,您将赵师兄的遗体带去哪儿了,快跟庄里交代一声吧。」
冷雁智又退了一步。
「师兄,您怎么……」
「你认错了人,回头去吧。」冷雁智转身离去,隐于渐渐变暗的夜色之中。
「骗我!你明明就是十三师兄!」谢卫国奔了向前,无惧冷雁智阴森森的脸色,慌张地喊着。
「师兄,您是怎么了。您到底把赵师兄的遗体带去哪里……」
「住口!」迅若疾电的刀影欺了上身,谢卫国反射地向后闪过了身去。
然而,直到定了神,冷雁智已然不见了踪影。谢卫国看着地上摔碎了的酒坛子,眼里只有无尽的疑惑。
冷雁智是从村外来的,又是回到了村外,想必不是住在村里。
而在这村外,那荒凉的草原中,唯一有人的,也许就只有梅山镇了。
再加上,只要想起那村里盛传着的,住在竹山上的神仙,冷雁智的去向就不难了解。
结果,守在山下几天,冷雁智都没有出现。
直到耐性都磨了光,深深吸了口气,谢卫国义无反顾地朝那山顶攀去。
◇◆◇
一站上了竹山顶,谢卫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作梦。
之前,他还以为,没有比蝴蝶谷更美的地方了。然而,那苍绿的竹林、盛开的柔美白花,以及从不远处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却更也是人间仙境。
屏气凝神的谢卫国,在行走间还刻意放轻了脚步。这仙境一般的地方,假如突然从竹林里飘出了美丽的竹仙子,自己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
冷师兄就一直住在这儿吗……谢卫国不禁有些羡慕了起来。自己在江湖里打滚多年,沾染了一身的俗尘,假如有这地方可以隐居,自是也不愿再回人间的了。
远远的,有两间竹屋。谢卫国心里一动,便走向了前去。
凝神听着,没有人呼吸的声音。冷师兄是出去了还是根本不住在这儿?
「冷师兄?」谢卫国敲了敲其中一间竹屋的门,不过,理所当然是没有回答的了。
「我进去了喔。」谢卫国还很有礼貌地通报了一声才走进房门。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捂住了嘴。
天……天……
「赵师兄!赵师兄!」谢卫国连忙走了向前拼命摇着赵飞英的身子。
没有反应。
谢卫国探出了手去量他的脉搏……当场一颗心就跌到了谷底。
没有脉搏……
收回了手,谢卫国呆呆看着这位叫他们整个庄里都要翻过了天的赵师兄。
赵师兄是确实断了气的,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身躯还这么完整……
是冷师兄做了什么吗……天,难道,冷师兄之所以要带走赵师兄,就是因为……
看着那冰冷的躯体,谢卫国在心里暗暗叹着。从那一尘不染的绢制白衣、细心梳整过的整齐发髻,以及此时还带着山泉清冽香气以及晶莹水珠的脸庞,可以想见他那冷师兄在这遗体上所下的工夫以及心意。没有一个普通的师弟会对自己的师兄做到这种程度。更何况,他那冷师兄还是干冒师门大不讳,带走自己师兄的遗体,甚至运到了这千里远的竹山,在他身边守了将近一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然而……
就因为自己舍不得,竟然让赵师兄至今还不得入土为安吗!
「师兄,对不起,卫国来晚了。」谢卫国沉重地说着。
小心翼翼抱起了赵飞英的身子,谢卫国走了出门。
◇◆◇
险峻的竹山顶上,之所以能孕育出这有如仙境一般的竹林,自然是因为那股沿着岩壁潺潺流下的山泉。严格来说,这片竹林并不是在竹山顶,而应该说是在半山腰才是。
然而,云雾缭绕之下,山底的人们顶多也只能见到那隐在白云之间的绿竹。而从冷雁智现在的方位再往上看去,便是终年积雪不化的山峰。这清冽的泉水,是郡积雪融解而成的。
冷雁智靠着绿竹,正沉沉睡着。那装了半满蔬果的篮子,还没在山泉里,随着水波缓缓晃动。
自从当日在山下见到谢卫国之后,为了担心这个师弟是否会找来山上,足足有好几天睡都睡不稳。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好几个晚上,他都是趴在赵飞英房里的桌上战战兢兢入眠的。
然而,今日在这山泉沐浴之后,却是难掩那突然袭来的睡意……
白晰的肌肤上,还透着薄薄的水气,身上穿着的淡黄衣衫,随着微风缓缓飘动着。地面上的云,此时,只是冷雁智身旁那一阵一阵的水雾。头顶上那盛开着的白花,正缓缓雕谢着,其中的一朵,飘落在冷雁智此时带着幸福微笑的睡脸上。
就像是他的触摸一般,轻柔、而带着深深的怜惜……
长长的睫毛缓缓拍动了,当冷雁智张开迷蒙的双眼之时,四周的景象,正笼罩着一层浓雾。
犹然是那个身上穿着白色布衣的男子,犹然是带着那抹有些哀伤的微笑。
此时的他,坐在他身旁,缓缓抚着他的发,而自己,却是连眼睛都睁不太开。
「我睡着了吗……」冷雁智含糊地说着,依旧带着浓浓的睡意。「是什么时辰了,师兄……我们要下山了吗……」
「没关系……再陪我一会儿……」
◇◆◇
当谢卫国抱着身上罩着件斗篷的赵飞英下山之时,已然是过了正午。
附近,有着一间修建中的庙宇。几个泥水匠正躲在阴影里睡着午觉,只有一个妇人在替他们整理狼藉的杯盘。
妇人抹了抹汗,那日头的太阳晒得她口干舌燥。然而,就当她抬起头之时,她见到了一个青年,打横抱着样东西,坐上了一辆停在山脚的马车。
妇人带着疑惑的眼神,目送那马车离去。
没想到,一阖眼就过了将近三个时辰。落叶以及花瓣堆了自己一身,冷雁智揉着额头,挣扎地坐了起来。
泉里的蔬果被冲到了两块大石之间,冷雁智轻轻打了个哈欠,才起了身拿过那个竹篮,缓缓走回竹屋。
日头已然西下,冷雁智提着竹篮回到了自己屋里,难忍那浓浓的睡意,趴伏在床上,深深潜入了甜蜜的梦乡。
◇◆◇
「帮主,隔壁睡着的是谁啊?」
谢卫国正在写着信,几个好奇的小伙子,则团团围着谢卫国吱吱喳喳地问着。
帮主抱回了一个人,安置在隔壁的客房,还叫了三个会武功的人守着,岂不费人疑猜。
「这是机密要事,不可多问。」谢卫国沉声说着。难得的严肃口气,让几个少年连忙捂起了自己的嘴。乖乖,他们这帮主的心情,看来不太好呢……
「车子准备好了吗,干粮呢,饮水呢?」谢卫国继续写着信,一边问着几个少年。
「都准备好了,帮主。明天早上就可以出发了。」
「等我写完信就出发,先去准备准备。」谢卫国继续埋首于书信之中。
「咦?可是,天都黑了……」
「也许会有人追来,我们不能冒险。」谢卫国淡淡说着。
师尊在上。弟子卫国日前于追寻两位师兄途中,巧遇赵师兄墓寝。然而,冷师兄至今不知所踪……赵师兄的遗体未曾腐化,弟子自当恭送回庄,请师尊无须挂怀。
写了又撕、撕了再写,谢卫国踌躇再三,决定还是将冷师兄那惊世骇俗的作为给隐瞒了起来。自己师尊的火爆脾气自己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如果再牵涉到二庄主的徒弟,冷师兄只怕难逃两位师尊的雷霆之怒。
叹了口气,谢卫国把信折了好、封了漆,交给一名恭立在旁的男子。
「连夜快马送到靖州城,转飞鸽到蝴蝶山庄。」
男子领命而去,谢卫国站了起身,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
若是冷师兄就此罢手,自是前事一笔勾消。然而,若是冷师兄追了上来,他难道真得跟冷师兄动起手来吗……
几分的胜算?自己比上庄里使刀的第一高手……
早晨第一道的曙光射进了屋里,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多日来的大雾散了,冷雁智大大打了个懒腰、就着屋里的水盆漱洗之后才出了门。
然而,随着放晴,那满林的花却也谢了一半。不只如此,那前几日还苍苍的绿竹,也枯死了一大片。
冷雁智看着眼前的凄凉景象,久久无法言语。
以前,跟师兄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师兄醉心于这里的美景,险些还误了回京的日子。然而,若是让他见到了此时的残景,不晓得又会有多么的痛心……
「师兄,雁智进来了。」尽管明知里头的人依然不会应声,冷雁智仍然谨守着礼仪。
然而,当他推开了门之后,随着卷进门内的落叶以及残花、冷雁智重重惊喘了一口气。
「师兄……师兄!」
仓皇地扫视着室内,没有,没有……桌上没有留下只字词组,床上的人不翼而飞!
他是醒了吗……然后呢,他去哪儿了!
又惊又喜又急,向后退出了门外,那枯黄的竹林掩住了他的视线。
「师兄!我是雁智!你在哪里!」
走进繁密的竹林,冷雁智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喊着。
枯死的竹林只被轻轻一推,便折断倾倒了在地。清脆的断裂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沙沙作响的竹叶摩擦声,伴着那有些沙哑的叫唤,在山谷间不断回响着。
「师兄!出来见我!」冷雁智嘶声喊着,然而,却没有人回答。
找遍了整个竹山顶,冷雁智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
不对……不对……师兄不在这儿……
那么,他究竟是去哪儿了……
他的身子还没有养好,他又会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呢……
可恶……可恶……抱着头,冷雁智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忘了留字条在桌上,我竟然睡得这么迟……我该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
他一醒来,没见到任何人,自然会走……
不对!他明明就应该还记得这里!他明明知道,还有另外的一间竹屋,他明明知道,我一定是睡在里头的!
不对……不对……他又怎么知道我也在这里……
不对……不对!就算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来的,这儿他难道不认得吗!这儿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地方啊……
低低呜咽着,冷雁智将自己的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是他在躲我吗……他不愿见我吗……我已经不怨他了啊……他还在怪我把他挡在门外吗……那时我是气不过……气不过他总是不把他自己放在心上……气不过他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会来找我啊……
师兄为了这事在生我的气吗……他为了一时的气话而真的不再见我了……
我不要……我不要!
跃起了身子,冷雁智跑回屋里拿了刀以及银票。
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我都得把他找回来……把他找回来……
不对……不对!他这样的身子是要怎么下山!
匆忙跑到崖边,焦急地向下看着。师兄不会傻到用他这样的身体下山吧……就算是多么的不想见我,也不会就这样……就这样……
「天,我都快疯了……」冷雁智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如果师兄真是失了足,跌在这深谷里……
那是什么……冷雁智看着约莫十几丈深的崖边,那老树的枝叶还挂着一块被扯破的白绢。
苍白着脸,冷雁智一跃而下,一手抓住了老树的枝干稳住身形,另一手颤抖地拿过了那块不祥的白绢,是师兄的衣服……他真是从这儿下山的……冷雁智的心脏剧烈跳着,天哪……
沿着岩壁,冷雁智一改先前飘逸的身形,缓缓攀了下山。一面攀着、一面着急地望着四周。找些什么,然而又不想看见什么……
多么矛盾不是吗,然而,若真要叫他见到那跌落深崖的遗体……他还宁愿就此也纵身随了他去!
直到站了下地,冷雁智终于才确认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虚脱地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地把头靠在膝头。
「咦?你怎么啦……」一个妇人提着给工人的饭篮,经过了路上,远远就看见了坐在山脚的冷雁智。觉得好奇走了近,才发现他是一身的泥土。
一见到了人,冷雁智跃起了身,没有发现自己动作的粗暴,一把扯过了妇人的手臂。
「有没有看见……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经过这里!」
「你先……无放开我……不要这么冲动……」妇人简直吓坏了。
「快说!有没有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从这里下山!他比我高个大概一个头左右,长得……长得……非常的好看,身材不胖也不瘦,大概只比我壮一点……」
「真要见到这样的人,我就跟着他后头走啦!今天还在这儿替我家相公送饭吗!」
冷雁智回过了神,放开妇人,妇人喘了几口气,责怪地看着他。
这竹山镇真的都是些怪人。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劝家里的那口子不要来了。
「大婶,我在找我一个身受重伤的师兄。您有没有见过他,他也许是今早……不,更也许是昨日就……」冷雁智又咬了咬唇。
「约莫是这两日……您有没有见过……」
看着冷雁智那无助到仿佛快哭了的脸,以及那一身的狼狈。妇人软下了心,开始细细想着。
「没有啊……这样的人,真要有见过,我不会不记得的。」那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抱歉了,我帮不了你,你回竹山镇问问吧。在这附近走动的人,约摸都是住在竹山镇了。
冷雁智的脸色,当场沮丧了下来。「多谢大婶……」冷雁智轻叹了口气,茫然地走向了竹山镇的方向。
「不过……在这地方,我倒是见过一个人……」那妇人喃喃自语着。于是,冷雁智停下了脚步。
「奇怪……可是,他不是穿白色的,好象是暗青色……」
想起了谢卫国的冷雁智,喜出望外地转回了头。
「他长得如何,是不是跟我约莫一样的高?」
「……这……我也看不清……不过,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现在想想,是有点像是个人哪……可是,用块布盖住了,我也没有把握……」
没错……是卫国!一定是他带走了师兄!冷雁智的心里豁然开朗。
是他!他正在找自己跟师兄,想必是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把师兄带了走!
他一定会将师兄送回山庄的,然而……他会不会……会不会把师兄给火……
不……不会的……别急……别急……冷雁智……师弟他要交差,自然会小心运回师兄的身子,只要沿着路上找,一定可以找得到……
运起了十分的内力,冷雁智只身飞奔往梅山镇。昨天师弟就带走了师兄,他得要快一些!
先往梅山镇,然后买匹快马。师弟带着师兄,一定走不快,他只要连夜追赶,一定可以在他们进靖州城之前赶上。
进靖州城,他们极有可能会改走水路。到时候……要在他们回庄之前追上,就将是难如登天。
冷雁智在路上策马狂奔着,他那淡黄色的衣衫随风扬起,远远看去,就像是朵黄云一般。
路上的行人偶尔也会投来惊疑的目光。是不是官府的要差赶路呢?要不,这么个赶法,那马撑得住吗?
路上遇见了辆马车,冷雁智策马而过,一个飞跃落在了车上,引起了车上人们的惊叫以及恐慌。
「壮士饶命啊!」
然而,眼前这位满眼红丝、风尘仆仆的「壮士」,却只有拨了开布帘。
里头坐着的是一个妇人以及两个孩子。
「不是。」冷雁智转身又飞奔了出去。
马已然跑了二十丈远,然而冷雁智却像抹轻烟一般地卷上了马背。
马儿悲嘶了一声,冷雁智无情地抽了个鞭子,早已跑了将近三个时辰的骏马也只得咬牙忍痛扬长而去。
一气呵成,那曼妙的身影让先前的几个百姓也看呆了。
「孩子的爹……我们刚刚……」
「想必是做了梦吧……」
一般行人上路,少说也要走走停停。然而,冷雁智却是马不停蹄。
身下的骏马耐不住折磨,已然开始吐着白沫、越跑越慢。
然而,若是放任这匹马吃个草、喝个水、再休息几个时辰,他与赵飞英的距离,就将会是越来越远。
冷雁智着急地抽着鞭子,催促着身下的骏马加快步伐。无奈,筋疲力尽,那马终于哀嘶一声,跪倒在地。
冷雁智一个轻轻巧巧的翻身跃了下来,看了倒地不起的马儿一眼,微微抿了抿唇,继续向前奔着。
又狂奔了将近一个时辰,眼见夕阳已然西下,冷雁智终于停下了步伐,扶着膝头大口喘着气。
自从前日就未曾进过食,又全力赶了一整天的路,此时,他的双腿就像是铅块一般的沉重,也实在是再也抬不起来了。
可恶……可恶……
抬起了头,冷雁智看着前方的天际。然而,视线却已然有些模糊不清。
头颅昏昏沉沉的,冷雁智此时才想起自己连壶水也没带在身上。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冷雁智瞪视着前方。
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在这个地方倒下……
师兄他……他还在等我……
直到太阳下了山,四周已然伸手不见五指。
看来,在月亮出来之前,是赶不了路了。冷雁智停下了蹒跚的脚步。
要是误走了岔路,只怕要一直走到了深山里,离靖州城的方向会是越来越远的。
两条腿都犯着疼,然而,冷雁智却不敢坐下来休息片刻。
他只怕,这一坐,就是再也起不来了。
寂然无声的路上,只有夜风在林子里吹过的沙沙声。几个旅人早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就停在了路边,生了几堆火,开始准备晚上的食粮,好让自己或者是马匹都能好好休息一会儿。
然而,冷雁智现在的地方,却是四周都不见任何人影。
冷雁智睁大着眼睛静静等着,只要那月光透出了云,就是他再度放足而奔的时候。
然而,才停了不到一刻钟,那难耐的夜风,却像是针针剌进了自己的身体。
捏着臂膀,冷雁智忍着打颤的牙关,闪身进了林子。
大树挡去了少许的夜风,然而,那寒意却像是从自己的心底升起一般……
夜枭在身旁的树上低低呜咽着,除此之外,也只剩几头野兽畏惧的目光。
只身在这寂静无声的夜里,仿佛自己只是抹被遗忘在世上的游魂。
就算今日真的冻死在这里,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伤心……又有谁会来寻我呢……
他会吗……他一定会的,是不是?
好冷……冷雁智终于忍受不住那极度的疲乏以及倦意,靠着树干缓缓坐了下来。即使心里不断苦苦挣扎,那沉重的眼皮却是一下又一下地敲着……
不能睡……不能睡……要是没有御寒衣物就睡在这荒地里,不可能见得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好累……我真的好累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世上的人都要跟我作对……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肯可怜可怜我!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不然的话,我就是死也不能瞑目!
「帮主,可以生个火吗?弟兄们的衣物都很单薄,只怕耐不了寒。」一个男子低声问着。
「笨蛋,要是给后头的人发现了怎么办,停下来睡觉已经是很冒险了啦。」一个少年神秘兮兮地低声喊着。
「可是……可是……」
眼见几个兄弟吱吱喳喳、煞有其事地争执着,谢卫国忍不住轻笑出声,「去去去,捡把材、生把火,冻坏了大家就不好。」
「帮主,你笑得太大声了啦!」一个少年低声喊着。
「不能生火啦,会被发现的。」
「没关系,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谢卫国耸了耸肩。
一滴露水滴在了脸上,于是,冷雁智的眼皮微微掀了掀。
第二滴……第三滴……冷雁智缓缓睁开了眼。
厚重的云层已经飘了开,冷雁智茫然看着前方,透过树叶的隙缝,满天的星斗低垂着,照亮了整个大地。
冷雁智看着银白色的树林,恍惚间,还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远方,有着低低的笑语声以及微弱的火光。
冷雁智站了起身子,缓缓走了过去。
「早说嘛,帮主。害我们赶路赶得像是什么似的……」一个少年当场提高了音量。
「我可有说累了的话可以休息喔。」谢卫国漫不经心地拨着火。「不晓得是谁一直喊着要赶路的。」
「我……我是以为有人会追来啊……」
「就算是现在追了来,也没用的。」谢卫国低声说着。
「为什么没用?」
冷冽的话语让众人噤了声,一个身影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脏污未曾减去那面容半分的清丽,只是,那通红的双眼让人想起了暗夜嗜血的修罗。
几个人连忙躲到了谢卫国身后,谢卫国缓缓站了起身。
看了冷雁智一会儿,也知道了他这一路追来有多么的艰辛。谢卫国低低叹了一声。「师兄,你这又是何苦……」
「把他还我……」冷雁智踉跄地走上了几步,而原本紧张到差点尿裤子的人,看见了冷雁智狼狈而虚弱的样子,暗暗放下了心。
什么嘛……原来是只病狮子。
「师兄,你就放手吧……赵师兄他……他是已经去了的……」谢卫国的目光低垂着,捏紧了自己的手。「冷师兄……我晓得你……我晓得你是舍不得师兄……但是……但是……你把赵师兄强自留在身边,对赵师兄又是公平的吗……」
「你说什么……」冷雁智的声音微微抖着。
谢卫国看了看身后睁大眼睛瞧着的人,再度叹了口气。
「我跟他有事情要说,你们先离开这里,一个时辰以后再回来。」
「可是,帮主……」
「去吧,你们不能听的。」
几个人瞧了瞧谢卫国,摸了摸鼻子有点不甘愿地走了开。
等到几个人都走远了,谢卫国才又缓缓开口。
「冷师兄……听我一句话吧。到了现在,该是放手的时候了。」
「你敢教训我?」冷雁智的声音仿佛是透着寒风。
「卫国不敢。」谢卫国低声说着。「然而,卫国却想替赵师兄问一句……冷师兄,你把赵师兄留在身边,是要留到什么时候?你这么……这么做,赵师兄又是答应的吗?」
「……这是我跟他的事,用不着你插手。」冷雁智走近了一步,目光炯炯逼人。「再说,他还没死。一个大夫说过,他只是中了毒,最迟只要三十年就会醒了的。」
「冷师兄,你……你难道真的相信这等浑话?你可有亲自测过师兄的脉搏,你可有亲自听过师兄的心跳,师兄他明明就已经……」
「住口……住口!那又怎的。摸不到、听不到就一定是没有吗!」
「赵师兄他已经死了!冷师兄!你醒醒吧!」
「住口!」冷雁智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他根本没有死,他身子黑气明明就是退了去,他身子明明就未曾腐化……他……他……他没有死,他不会死的……」
「……冷师兄,你……」谢卫国看着冷雁智的表情也渐渐软化了下来。情之一字,就只是情之一字,叫他这冷师兄迷了心智失了心。
「冷师兄,我带你回庄吧。回了庄,心,也可以慢慢静下来。」谢卫国轻轻说着。「冷师兄,你还记得庄里吧。你以前的房间,我们都没有动过。师父他老人家也想你想得紧。跟我回去吧,师兄。这江湖……就不要待了……」
冷雁智缓缓抬起了头。
「你们还是不相信是不是?跟你们回庄,然后呢?你们根本不相信师兄他还活着,你们会害死他的!」
「赵师兄如果真的还活着,大庄主一定会看出来的,也一定会医。」谢卫国柔声劝着。
「如果大庄主看不出来呢?」冷雁智冷冷说着。「如果大庄主也认为师兄已经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让师兄入土为安。」谢卫国冷静地说着。
「……我就知道。」冷雁智淡淡笑着。「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这么做,一旦让他进了庄,你们还会让他活着出来吗!」
「冷师兄!我求求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想什么!还要想什么!你们既然认定他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能把他给我!我来守着他!让我来等!」
「冷师兄,不要执迷不悟了!」
「废话少说!」冷雁智拔起了刀,刀光森森,「把他还给我,这件事我当没发生过。不要逼我对你动武。」
谢卫国退后了一步。
「师兄,你现在的状况跟我动手又有几分的胜算。」
「你可以试试。」冷雁智的目光微微扫着,只见三辆马车整整齐齐地停在附近。
冷雁智缓缓走向马车,直到他即将要触及布帘之时,就传来了皮鞭破空之声。
冷雁智一个侧身闪过,然而那鞭梢却只有在空中微微转了个方向,仿佛有着生命一般,再度击向了自己。
冷雁智又一个转身,刀锋砍上了鞭身。
只见火花乍现,刀子和鞭身都没有缺口,而那鞭子却牢牢缠上了冷雁智手里的刀。
「撤!」谢卫国大喝一声,转了个身,抽回鞭子。
冷雁智只觉手里一麻,手里的刀差点就要离手。暗暗一惊,冷雁智知道自己的内力损耗已然太大,如果真要与这师弟硬碰硬,只怕没有好处。
一个念头闪过,他借力使力地任由那长鞭将自己甩了近谢卫国。
若是近不了他的身,是没有办法伤到他的。
要使长鞭,讲的是柔劲、巧劲以及腕力。谢卫国一察觉冷雁智的打算,半途就松开了鞭子。然而,只见那落下的鞭稍又再度扬起,谢卫国手腕一转,又往此时还在半空中的冷雁智身上抽去。
铛的一声巨响,冷雁智一刀砍下,借着鞭身反弹之力,远远地后翻了三丈,落在第一架马车之前。
长鞭又击了来,冷雁智着地一滚,避过了鞭身,趁势跃上马车、掀开帘子。
没有。
长鞭又抽向了后背,冷雁智闪身而过,朝着第二架马车奔去。然而,那长鞭却是像条灵蛇一般紧跟而来,算准了冷雁智落脚的地方,就朝他的双腿卷去。
冷雁智微微一惊,待要在空中翻身避开,却是突然而来的一阵头晕目眩。
低哼一声,冷雁智侧身落下,那鞭稍眼见就要打上他的胸前。谢卫国连忙抽回了长鞭。
长鞭自面前一闪而过,冷雁智刀身横放护住了头脸,那长鞭锵的一声打在了刀身上。震得自己的手微微刺痛。
「够了,师兄,你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打了。」谢卫国收回了鞭子,眼见冷雁智已经连站都站不稳,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气喘吁吁,冷雁智的目光依旧冰冷。
「若真当我是你师兄,就不要再阻止我。」冷雁智蹒跚走了向前,颤抖地掀开帘子。
没有,那么,就只剩下一辆了。
欲言又止,谢卫国别开了头,不忍去瞧冷雁智带着期待以及疲惫的身影。
冷雁智走向了第三辆马车掀开帘子。然后,就是眼前一阵的黑暗。
「他呢……他在哪儿……你把他带到哪儿了……」冷雁智回过了头,抖着声音问着。
「两个兄弟日夜兼程护送他回靖州城,此时还远远走在前头。进了靖州城就直接走海路回庄。」
冷雁智无法言语,他愣愣地看着谢卫国。
「此时即使是快马兼程,也要连续赶上三天路。只要上了海,再要追上只得凭空插了双翼。」
谢卫国一个回身,狠狠抽向六匹正仓皇地想要逃离的骏马。
悲嘶之声划破了本就不宁静的夜。两匹马当场被打破了头,鲜血四溅,而其它的马儿更是发了疯似地拉扯着颈上的皮绳。
又是一鞭,一匹人立起来的骏马,又是当场头破血流。
「住手!」冷雁智一个飞扑向前,谢卫国却是手上一鞭都不停地继续残杀着剩下的马匹。
冷雁智的刀已经抵在了谢卫国的颈子上,那冰冷的刀锋却是离了将近一寸有余,连条血丝都没有划破。此时,最后一鞭已然抽了去,六匹马都倒在了地上,嘴里溢着鲜红的泡沫。
「谢卫国,你就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冷雁智的声音,带着低微的颤抖。
谢卫国的眼里没有惧意。
咬了咬牙,冷雁智收回了刀。
「好,算你狠!」
冷雁智头也不回地又向前奔去,这一下,只把谢卫国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一下!冷师兄!你这样的身体又要怎么赶路!」
两条流星也似的身影一前一后地窜向了靖州城的方向。眼见冷雁智发了疯似地狂奔着,谢卫国只得也苦苦跟了上去。
足足追了将近三百丈,眼前那抹淡黄的身影终于虚弱地跌落在地。
谢卫国的呼吸停了一个瞬间,然而,直到冷雁智还兀自想要挣扎爬起之时,谢卫国忍住了眼泪,奔向他身边,把他扶起。
「放开我,我自己走。」冷雁智一把拨开了谢卫国的手。然而,拖着脚步走了一会儿,却又颓然摔落下去。
及时抱住了昏迷不醒的冷雁智,谢卫国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