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头钻动的现场,只有以着白绸缎围起的主会场中,最为空旷。
会场中的主位旁,还有一个副位。
此时的两个位子都是空的。
其下几行,总数共有一百的位子,才是武林人最想坐上的位子。
被邀得进会场,就代表着身为武林中最具权威代表的前一百人。
这份殊荣,比起那高不可攀的盟主之位,更容易得到,也最具实质的力量。
日后这一百人皆登记在簿,成为了日后执行决策的、最为重要的力量,也将是地方上的势力,一个地位甚至高于州官的小盟主。
会场只有一个尽容二人通过的狭小入口,两旁都有刀手把关,前头有着一个女人手拿昨夜由叶月明亲笔所写的一百人名册。
眼儿弯弯,含着春天的湖色,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没有人质疑为何如此重要的场合会由一个看似文弱的女人把关。
因为早在一个时辰前,她已经把一个试图硬闯的大汉,用她那青葱一般的纤长手指一指点倒了,再用她那美得仿佛乳玉雕成一般的长腿,一脚踢了远去。
就算有人会怪得她不懂分寸,当面给人难堪,也没有说出任何的话语。
因为着,这样的一个女人,会有人指着她说怎么不手下留情些?会有人因为见义勇为而当众挺身而出挑战她吗?不会的。
所以,自从她把那人远远踢了飞去之后,不再有人试图闯关了,就算有,远远的也给其他的人挡了下来。
「逸真到了……」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前任的盟主由门下的弟子簇拥而来。
「见过逸真道长。」
少女甜甜地笑了,而身后的两个刀客也收起了交集着的森森长刀。
「也见过永新道长。」
少女继续笑着,在名簿上轻轻画过了一记。
「多谢。」两人微微行了礼,就缓缓步入了会场中。
武当派既为盟主,推举二人本不为过。
团团围着会场入口,引领望着的众人,本就是等着看将来武林中最为影响力的一百人物。
如果出现了不是众人众望所归的代表,难保不是全场的嘘声叫嚷。
可如今场面上只有感叹一般的轻叹声。
一半是因为惭愧着自己始终上不了台面,一半却是因为终于见到武当那两个大人物而心满意足地叹气。
英雄就如美人,慕名千里而来相见的人,大有人在。
等两人步入会场后,武当的弟子就走到了会场的一旁,与有荣焉地耐心等着。
「少林也来了。」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几个少林僧人合掌而来。
十年前缺席的少林寺,今日是冲着谁的面子来的,自然也没有人不清楚。
「见过方丈。」少女盈盈一笑,画过了两处。
两个慈眉善目的僧人走入时,众人也没有话说。
就这样,大派总有二人,其余有头有脸的门派也有一人入内。
来的都是叫人心悦诚服的角色。
可到了后头,几个从来没听过的人物竟然也在受邀之列,就让众人渐渐窃窃私语了起来。
只见那几人身上的服饰也不属于中原,就让人更加费疑猜了。
可那几人,身后跟随的徒众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根本没人胆敢当众叫嚣。
而到了九十七个人进去后,众人只是失声惊呼了。
玄华帝!下一个来的人却是玄华帝!只见他黄袍紫冠而来,身后的军队只怕更有万人之众。
虽说没有人驾马,可那甲胄撞击的声音,在日光下闪耀着光芒的长刀,却是让人的心脏也跟着那军队的步伐而沉重地跳着。
玄华帝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孩子。
只见那男孩子也是黄袍紫冠,虽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按着先前的传言,他不正是……城西渐渐骚动了起来。
有几个人甚至跑回了城里通知其他的人。
只见江南城里的人也纷纷涌入了城西,除了主会场外的地方,几乎已无立足之地。
几棵大树的主干上,也坐着满满的人。
「见过皇上。」那少女盈盈笑着。
没有骑马乘轿而来,玄华帝真是已经给了主办人最大的尊重。
「不用多礼。」玄华帝只点了点头,就独自走入了会场。
而身旁的男孩子则根本不理会少女,自己跟着玄华帝走了进去。
「那当真是前朝太子?」几个人兴奋地窃窃私语着。
自然,武林大事都会在此时讨论。
可既然两年之前河山变色,这样的大事再加上玄华帝的亲自到来,不难想到也许玄华帝会与众人共同商议收复中原之策?然而,一直等到兴奋的众人又再度平静了下来,第一百个人却始终还没有出现。
等到天色已然大亮,集会即将开始的时候,第一百个人还是没有出现。
「叶大侠来了!」等到叶月明跟身后的人都到了时,在场的众人就是一阵欢呼!只见叶月明领先而来,平静地举起了右手与众人打过招呼。
叶月明直往会场而去,身后跟着的弟子及其他人莫不手捧茶盏糕点,文房四宝。
等到这群人全进了会场,就代表着武林大会就要开始。
可那第一百个人呢?难道真有人不应邀?
「叶大侠。」那少女等到叶月明走到入口时,就是低声说着。「『他』还没到。」
「……是吗……」叶月明看了看名册后,掀起了入口处的围帘,往内看了去。
只见座位上都坐满了人,而这些人莫不平静而严肃地等着大会的开始。
没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看来,他已经到了。」在少女的惊愕下,叶月明只是低声说着。
主位上坐着的,自然就是逸真。
而副位上坐着的就是叶月明。
随行的人开始一个个发着文房四宝以及茶盏糕点。
几个人捧着香气四逸的上等香片,在茶盏上注入了热茶。
登时,就着大亮的天色,清澈的茶汤满溢着叫人心神清朗的茶香。
可这样的茶叶,却不晓得究竟是产自何方。
这茶就像是个清秀佳人,没有浓艳的胭脂水粉,没有华贵的稀罕珍饰。
甚至,也许不像几个名茶种一般一钱千金。
然而,却必定出自个山明水秀之地。
以如今的乱世中原,绝对产不出如此让人平静的好茶。
几人自认尝尽天下名茶,却不晓得此茶出处。
于是,这大会上第一个讨论的,不是什么派系之别,也不是什么地盘之争,而是脸带微笑地问着身旁的人,此等好茶,究竟出自何方。
「……蝴蝶山庄。」其中的一人,只是低声说着。
那人表情平静,却是怔怔看着手上的茶汤。
「……好茶。」身旁的人低声说着。
当然是好茶,这茶种只有山庄里的人喝得到,偶尔地,也送给几个来访的亲善门派。
不过,既然这茶种不曾流出,也只有山庄那宁静的山水才养得出,说它是稀世名茶,也绝不为过。
它没有吓人的身价,因为它根本无价。
说得出此茶来处的人,自然是来自蝴蝶山庄的人。
冷雁智。
他就是不晓得何时进到了会场的冷雁智,只见他平静地看着茶盏,身旁的人也不多问些什么了。
然而,斟茶的人却是在他面前停留了些许之后,才继续为下一个人斟茶。
等到冷雁智抬起头后,便是洒了一地的茶汤。
可惜!旁人见到了,只为这满地的好茶可惜。
却没见到,冷雁智那在一刹那间冻结的表情。
那人走了回,为他捡起了茶盏后,又再注满了茶汤。
然而,那人却像是根本不认得他似的,又再转头走了。
怎么可能呢!冷雁智直到他走远,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太好了不是吗……真是太好了……他日夜希求的愿望终于成真了。
「真是好茶。」
另外一个身旁的人,低声感慨着。
「……是……真是一盏好茶……」品味着由那人亲自呈上的温茶,冷雁智只是低声说着。
「多谢诸位先进拨冗前来,在下逸真……」在逸真道长站起发言后,下头的百人便是凝神听着。
而那几个斟茶的人,则是回到了叶月明的身边。
「见到他了吗?」叶月明只是低声问着。
所有的人都只是缓缓摇着头。
「……是吗,这真是奇怪了。难不成他真能隐形?」如此说着的叶月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人。
「我想,他就在东南角不是吗?」看着那人略为改变的表情,叶月明只是低声说着。
「我想,就如同之前的计划进行吧。师弟,你不用去了,待在这里就好。」
接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由上任武林盟主推举下任的武林盟主。
当苍浩然如同之前叶月明所说的一样走上逸真身旁之时,在场的人便是一致的赞同之意。
也许,也是因为会反对的人,就没有受到邀请。
跟着叶月明进来的人中,本就有着萧子灵以及玄武。
会议进行着,玄武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玄华帝看。
那眼中的愤恨之意,不难被旁人察觉。
「喂,我们答应过师伯不能惹事的。」萧子灵低声说着。
「……我只恨不能在他茶里下毒……」玄武说着。
「……呐,你看,他身边的那人是不是你孩子?」萧子灵试图转圜着玄武的怒气,可却没有任何的效果。
也许,萧子灵一辈子都无法理解。
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最为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
当日头已然高挂,几个先前提出的议案也已然讨论过了。
就像去年十月百越与荡良山的纷争调处,崆峒年前的帮主之争,乃至几个山寨的地盘划分,旧时定下的武林共律条规修正,都在平和而顺利的过程中进行了。
而在等着临时提出的议案呈上之前,在叶月明的暗示下,玄华帝就已然带着身旁的男孩子走到了逸真身旁。
看着他们二人,众人都静默了下来。
「朕今日来此,不是要众卿对我行礼如仪,亦不是监看各位聚会的经过。」玄华帝其实说得亲和有礼。「场外的士兵,只是朕的护佐,各位亦不需挂怀。」
「不晓得皇上到此究竟有何用意?」逸真问着。
「逸真道长有所不知,早在年前,玄华与察维尔之帝立下划地之盟,与北方国贼举黄河为界,实为不得已之事。」
众人只等着玄华帝继续说下去。
「想那三方大军夹击皇兄,到了最后皇兄甚至被胡军掳去,朕当时本欲挥军北上营救皇兄,怎奈势单力薄,又如何与那百万大军对抗。」
「……本门当时就在现场。」万虎门主第一个站了起来。
「想我们有多少精兵毁于年前胡汉之战,如今生灵涂炭,实是再也禁不起任何摧残,况且名不正、言不顺,如何率领全天下的好汉?」
「……本派当时也在。」崆峒的掌门也缓缓站了起来。「想那胡人掳去玄武帝,群龙无首,难道大汉民族就此受胡人欺压?若不另立新帝,难不成让胡人挟天子以令诸侯?」
「……善哉……善哉……」少林的方丈缓缓站了起来,低声说着。
「老纳只问皇上一句话。」
「方丈请说。」
玄华帝连忙说着。
「……今日圣上到此,真只为解释当年之事?」听闻此言,玄华帝不改面色。
「正是。想他人如何冷嘲热讽,如何揣测议论,甚至诬我为了帝位献出皇兄,我都能忍……」
「胡说八道……」玄武气得全身发抖。
「真亏得他说得出来……」萧子灵真是瞠目结舌了。
「然而,如今,朕已然寻着了前朝太子。」把男孩子拉到了身旁,玄华帝高声说着。
「此时正是我等收复山河的大好时候,待得收复中原,太子成年,朕必定禅位与他,以雪朕此二年蒙受的不白之冤!」玄华帝高亢的声音甚至传到了会场之外,只听得场外士兵士气大振,鼓噪叫好。
几个本对玄华帝不以为然的武林大老,听了这番话,脸色也略微和缓了。
无论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君无戏言,既然他已说出还位正统这句话,就必然会做到。
今日他若不前来解释,他亦能自行挥军北上。
今日他特意前来,这番心意实也叫人高兴。
「胡说八道!」玄武扯开了萧子灵的手,竟然就是在众人面前走到了他们三人身旁!那男孩子见到了玄武帝,就是喜出望外,然而,玄武的眼睛却根本连瞄都没有瞄上一眼。
「玄华!你若真有胆子,就与我当场对质!」玄华帝见到了是他,惊慌的眼神却是只有一闪而过。
表情连变都没有变上一下。
逸真见到了玄武,却也只有微微诧异的神色。
毕竟,皇帝的脸,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见过的。
「这位是……」玄华帝指着玄武,只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众人。
只听得众人在下头窃窃私语,在场的人竟然没有人承认他就是玄武帝!
……就算几年前远远见过一面,如今这人布衣而来,谁还认得出他?若是认错了,还不就此成为武林笑柄?
「朕……就是让他苦寻不着的玄武帝!」玄武气得颤抖。
「这人泯灭良心,献兄自保,为了帝位甚至与胡人交好,切割江山。真正的国贼就是此人!」
「……哈哈哈!」在众人的沉默中,玄华帝却是朗声大笑了起来。
「这人……这人叶大侠可识得?怎么让这疯人闯入了会场?」叶月明只是微微皱了眉头,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叶大侠!您快予大家说,我究竟是谁!」玄武看着叶月明,高声喊着。
看着眼前三人,叶月明只是闪动着目光,依旧不发一语。
「叶大侠!」玄武的声音拉得更高了。
然而,叶月明却只是一直保持着沉默。
「下去吧,我不追究就是。」逸真看玄武气得就要虎目含泪,连忙就是如此说着。
玄武绝望地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却是无人为他挺身而出。
忍着耻辱的眼泪,玄武就是拂袖而去。
「……你上哪儿?」见玄武一路走出了会场,萧子灵连忙就是一路追着。
「喂,我问你要去哪儿?」萧子灵拉着了玄武的袖子,就是低声问着。
「你管得了我吗!你们这些江湖人,不分是非黑白,反正谁当家、谁是皇帝,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玄武……」萧子灵低声唤着。
「早跟你说七师伯别有用意,叫你不要意气用事了。」
「我意气用事?你听玄华那几句话就不会有气?告诉你,以玄华的性子,他这只是媚众之举!他要消灭所有不利他的流言,团结民心跟军心:捧一个……捧一个二皇子出来当太子,日后江山稳固了只要让他死于意外,他不就可以继续当他的皇帝?告诉你们,你们太蠢了!」
「……谁像你们为了一个帝位机关算尽?」萧子灵低声说着。
「我们心里想着的,只是怎么样让汉人能够得回本来失去的东西。谁当皇帝,本就没有关系。」
「……道不同,不相为谋。」玄武咬着牙,就是转头走了。
「……这叶月明有问题。」
回到了自己座位,玄华帝悄声对着万虎门主说着。
「你去看看,那『疯人』会去哪里。」
「是。」
玄华帝的发言造成了不小的震撼,虽说台下的人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可看来心里想着的都是如何收复山河这件大事。
其实,之后多会讨论些细琐小事,仲裁着一些怎么排解也排解不了的武林纷争,可之后的众人,却只是窃窃私语着。
等到了日头西落,万虎门主又回来了玄华帝的身边。
只听得两人细细私语之后,玄华帝点了点头。
万虎门主领命而去,而直到此时,叶月明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动摇。
「师弟,是时候了。」一个师兄在他身旁,低声说着。
「我们已经找着了他,他走不了。」
「……我不觉得他会走。」
叶月明在逸真宣布大会结束的时候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会过来。」
「为什么?我看他也晓得我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因为赵飞英就在这里。」
众人都离去了,只剩下叶月明以及叶月明带来的那些人。
离去前的逸真曾经疑惑地看了看他,可他也晓得,叶月明要做的事情他用不着问……反正他也不会告诉他。
如今,天色已暗,除了叶月明他们之外,也只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那人看着叶月明,以及叶月明身旁的赵飞英,目光含笑。
几把火炬点了起,明亮而闪烁的火光,映得他神色清朗。
「你还笑得出来?」一个师兄低声说着。
「……当然了,亏得大家都到了。只为了我一个人,八个方位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依旧坐在座位上的冷雁智只是缓缓说着。
「……跟我们回去,我们就不出手。」叶月明走到了冷雁智面前,沉声说着。
「喔?然后?凌迟处死还是终身禁锢?」冷雁智冷声说着。
「……这要让二位庄主决定。」叶月明说着。
「……你们晓得,我一辈子的心愿是什么?」看着还远远站在了角落的赵飞英,冷雁智缓缓说着。「就在此刻,若能再抱着他,我一生无憾。」
火光下,赵飞英的脸色微微改变了。
他微睁着眼睛,似乎是不解地看着冷雁智。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尽说些无耻的话!」那师兄似乎气红了脸。「你当没人晓得你那不可告人的心思!」
「……当然晓得,不然你们也不会用他引我过来。」冷雁智看着赵飞英,从座位上起了身。「可是……为何他看着我的眼神,不一样了……一样的温柔,却是……少了些什么……」
「你还想要些什么?」叶月明问着。
「我不晓得……」往赵飞英走去的冷雁智,只是低声说着。「我要的只是他,我要他快乐。」
「若他晓得你的心思,不亲手杀了你就已经是万幸,还快乐得起来?」那师兄只是严肃地说着。
「……什么心思……」看着冷雁智,赵飞英说话的声音有些僵硬。
「……还不是他看上了你……」锵!话还没有说完,冷雁智就已然拔刀而出,与那师兄的双刀击得正着。
冷雁智的脸上满是怒火,双眼也是熊熊的火焰。
「你竟敢说得这么无耻……」
「我哪里说错了?难不成你喜欢的是他的人品跟才华?!哼,师弟,男人看上女人,小部分是家世、小部分是品德,可大多数还是美色。你敢说没有半点肮脏的色欲之心!」
那师兄的话赵飞英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
「……没关系,师弟,六师兄这么说只是为了激怒他。」叶月明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低声说着。「这本就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我们会帮你的。」
「……我……杀了你……杀了你!」冷雁智怒极,那纯熟的刀法使出更是加上了三分的威力。
接了几招,那师兄才诧异着他武功进步的神速,另一个师兄也使出了长枪,直击他背上的破绽。
锵。
冷雁智将刀架上了背,熟练而从容地挡下了那击。
接着双刀又至,他只侧身一避,反手便又是雷霆万钧的一刀击去。
被两大高手夹击,冷雁智却是从容不迫。
这几年他日夜苦练刀法,进步何只十倍百倍!
「他的刀更快、更准、更狠了。」叶月明微皱着眉。
「一个不小心,以他的狠劲,真会折在他手里。」
「……你们又何曾留半分情面?」赵飞英看着战局,只是带有些哀伤地说着。
「为什么……大家之前……不是……不是那么亲密?」
「过了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叶月明说着。
此时,一连三发的飞刀竟然就射向了由三个人缠斗形成的战圈!
「别!」赵飞英一声惊呼还没过,挥刀挡下其中两只的冷雁智,左臂上已然被第三只飞刀击中,血流如注。
「……师妹,好暗器……」脸色惨白的冷雁智只是惨然笑着。
而那射出了飞刀的女子,只是黯然地从怀中又取了三枚发亮的飞刀。
中了暗器的冷雁智,也许是因为泉涌而出的鲜血,而渐渐使不出了快刀。
事实上,在两个江湖上已经是一等一的高手全力夹击下,双目昏眩的他本就再也撑不了多久。
「够了吧……够了吧!」赵飞英对着叶月明喊着。
「他是……他是十三师弟啊……我们亲如手足的十三师弟啊,他犯了什么错,你们要这么对他!」
「十三万……师弟!从中原各地统计而来,在这场战争下死去的人,有十三万……四千……六百……二十三个人!」叶月明说着。
「如果你每日走在街上,都有人跪着跟你哭诉,求你替他们主持公道,你现在还能对他宽容吗!」
「……他一个人杀得了十三万人!?你们不要把罪过都推在他身上!」高声怒喝之后,赵飞英已经拔剑!
锵!
女子射出的三把飞刀都让飞身而去的赵飞英击了开去!
「师弟!」叶月明低声喝着。
就在此时,冷雁智一声惨呼响起!待得赵飞英回过身去,冷雁智的左小腿已然绽了一个刀口。
虽说不曾伤及筋骨,却是已然皮开肉绽!
「你们还不住手!」赵飞英仗剑而去,就是击开了长枪。
反手一剑,就是挡住了往冷雁智身上击去的双刀。
「师弟!」
「十一师弟!」那两人本就不愿伤他,见他插手,莫不心急如焚。
此时,冷雁智点上了左臂跟左腿的穴道,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叶月明也出了剑。
一剑划出,比月光更为璀璨的剑光。
赵飞英也是一剑划去,击上了那把长剑后,与他对起了剑。
四周围起的纯白绸缎,因为夜风,因为剑气,而被刮得不住飘扬着。
月光下两人的剑招,竟都是华丽之极。
二庄主的剑路本就华美,门下的两个得意门生本就青出于蓝。
见他们斗剑,那使飞刀的女子只是满心的怅然。
早在二十几年前,山庄中比剑排行的战役,她本在场。
没想到,如今再度对剑,却已是生死相搏。
叶月明的剑招纯熟而犀利,赵飞英却是已然放下多年。
然而,叶月明意不在伤人,处处留了三分情面,而赵飞英却是一心挡着他的剑招。
也因此,双剑交集的火花不住闪耀着,而这方战得激烈,冷雁智那儿又何尝不是?
「唔!」背上被长枪重重击上一记,不只手上的刀从紧握着的手上震落了,冷雁智更也是被硬生生地震去了三步。
只见他踉跄几步,却再也站不住。
从嘴里溢出了鲜血,就是跌跪在地!
「我来了结了吧。」那师兄的双刀就这样往他身上击落,而赵飞英一声怒喝,就是回头为他挡下了这两刀。
他背上破绽尽现,叶月明的剑与那师兄的长枪本可直取他的性命,然而他们只是收回了兵器。
因为,挡下了双刀后的赵飞英就护在冷雁智的身上,双肩因为心痛而微微颤着。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赵飞英只是低声说着。
「……师弟,好了,你先退一边去。」那手持双刀的师兄只是低声说着。
「不要再伤他了!」赵飞英沉重地喊着。
「……给他一刀了结,也许还是便宜了他。」那师兄低声说着。
「你晓得叛出师门的重刑?一旦被擒获,就要毁去一身的武功。那种撕筋断骨的痛,好受吗?以师弟的所作所为,只怕还要坐上十年水牢,到了那时下身溃烂不堪,惨不堪言你晓得吗?」
「我会给师父磕头,求她老人家放过师弟。」
赵飞英低声说着。
「……师兄……」在他怀里的冷雁智,只是哽咽地说着。
「……师父死了以后,二庄主的性子也变了。前些日子几个胡兵寻着了山庄,二庄主就把他们肢解了以后送回。那是血淋淋的场面,我看得都想呕了。」那师兄如是说着。
「二庄主变了,变得更为阴冷,也更为残酷。三庄主的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了。如果师弟你觉得这样的两个庄主会因为你的一句话放过他,我就不出手了。」师兄收起了刀。「反正,我也少了一个弑杀同门的恶名。」
察觉到冷雁智在他怀里微微发抖,赵飞英只是沉默不语。
就算他们说他说得如此不堪,自己对他却还是没有任何的厌恶之意。
也许是因为,见着了他,他脑海里一直回忆起的片段,都是些快乐的回忆。
他们自小就是一起长大的,比兄弟还亲。
日后行走江湖,也满满都是跟他一起的记忆。
他记得跟他一起下溪捞鱼,一起攀登高山绝岭的日子,也记着与他驰马江湖,走过沙漠雪地的片段。
那些回忆都是快乐的,温馨的,也许也是因为那忘忧草的神效。
可这样的师弟,他是无法恨他的。
就算晓得了他看自己并不只是一般的朋友兄弟,可自己对他,就算没有暧昧的情欲成分,也是全心的疼爱与怜惜。
他无法想像日后没有他的日子,也可以晓得为何他为自己千里奔波、甚至宁愿舍去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
今日两人立场交换,难保如今奄奄一息的不是自己。
不过,就也因为如此,想着他日后可能有的苦难,就也是同心的痛楚。
「不要怕……没关系了……有我在!」赵飞英却是如此对着冷雁智说着。
「……师弟,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了两个庄主耳里,你也是难逃重罪。让开吧,我们当作这事不曾发生过。」
「……我有话私下跟师弟说,好不好?」赵飞英低声说着。
几人互看了一眼后,就是点了头,走了远去。
于是,在赵飞英怀中的冷雁智抬起了头,睁着一双眼睛,仿佛是想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似的。
赵飞英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师弟,我只想要告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是你的十一师兄,这事不会变的,晓得吗?」为何……为何你不叫我雁智了……冷雁智的眼里满是迷惘。
「把眼睛闭上。」赵飞英只是哽咽地说着。
于是,冷雁智缓缓闭上了眼睛。
唔!剧痛,袭上了左胸,那刺骨的疼,让他的手紧紧抓着赵飞英胸口的衣裳。
然而,眼睛却再也睁不开,那透胸而过的长剑来得既快又狠,让他连挣扎的时候都没有。
然而……这疼痛却也去得极快……在他意识迷离的时候,赵飞英已经将他的脸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于是,不再疼了,因为他晓得,赵飞英比他更疼,他为他分去了不只一半的痛楚。
于是,只剩下轻飘飘的恍惚了,因为赵飞英的泪水已经滴在了他的脸上。
冷雁智的鲜血流满了他的手,流满了他的剑,也撒了一地。
冷雁智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因为,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也再也不会放开了。
直到一个闯入的女人,因为这一幕而当场昏厥后,众人才惊觉冷雁智已经死在了他的手里。
叶月明收起了剑,走了过来,测了测他的颈脉后,只是叹了口气。
赵飞英略略抬头看向了他,叶月明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转身走了。
手持双刀的师兄本想要说些什么,江南城中的火焰却已然转移了他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叶月明只是喃喃说着,接着就与众人奔向了江南城。
江南城中是一片的火海,多少人从城里惊惶逃出。
或是百姓,或是武林上的人物,都只往城外没命地奔着。
着火的地方却是叶庄,那占地甚广的叶庄,如今燃起了熊熊火焰。
想起了庄里的人,叶月明就这样站在了庄园外,让火光在他脸上闪耀着。
他晓得唐忆情是可以轻易逃出的,然而,他该晓得自己是多么的担心,既然逃了出来又怎会没先来告诉自己一声?而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叶庄主,叶大侠。」此时,从旁走来的,却是玄华帝。只见他一脸得意,叶月明就沉下了脸。
「那疯人是谁,我想我就不用问起了。是不是请叶大侠告诉寡人,为何那疯人与朕牢里的重犯,都会在叶大侠府里?」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砰!在城东的地方,竟然有一支响箭朝天空射了去。
认得了那只响箭,叶月明的眉头微微皱上了一皱。
他曾与玄武说过,若非危急之际,不可擅自使用。
可如今,也许他们正是在危急之秋?
「我想,叶大侠对他们去了哪里很有兴趣。」玄华帝只是狡诈地说着。「如今他们虽说逃出了城东,可却恰好遇上了我军大营。只怕凶多吉少。」
沉默了一会儿,叶月明只是快步走向了城东的方向。
「等等,叶大侠要去哪儿?」挡在他面前的玄华帝,只是笑着说了。
「朕与叶大侠还有要事协商,为何叶大侠却是行色匆匆?」
「我去救人。」
「不晓得叶大侠欲救何人啊?」玄华帝笑着,接着才沉了脸色。
「……朕故意放任城北虚空,就是要看看从城北究竟逃出何人。叶大侠,不晓得唐公子是您何人?朕听得唐门娘子与朕说过,叶庄里金屋藏娇,不晓得是何等国色天香?」
叶月明依旧沉默着。
然而,玄华帝却是笑得开怀。
「叶大侠……放心吧,朕又怎会为难叶大侠的人?只会邀唐公子入住宫中,以礼相待,让叶大侠能专心一意地为朝廷分忧解劳罢了。」
「……糟。」叶月明此时才变了脸色。
忆情是何种性子,若他晓得将成为玄华帝要胁自己的把柄,怕只怕……
「云开!」那两个师兄才一变脸色,叶月明就已经飞身而去,擒拿下了玄华帝!
一见皇上竟然落入敌手,身旁的大军更是登时哗然!
「云开!你忘了先收北方的吗!」
「我用他去城北救人,你们快去城东营救玄武帝!」
「天哪!」一见前方竟是大军囚兵之地,萧子灵就是惊呼失声。
他与玄武帝一同逃来城东,本也是故意引开大军,让其他人能从城北逃走。
然而,成功是成功了,此时却是一万大军在后,十万大军在前,他们究竟该如何飞天遁地?只听得军营中战螺之声已然响起,后方又已被大军团团围住。
萧子灵只能无奈地看着身旁的玄武帝。
「你的救兵若不能在半炷香内赶到,我们大概会被乱刀砍死吧。」
萧子灵虽说勉强笑着,却也已经释然。
如今大军围剿,至少让忆情跟师叔及其他山庄中人逃出生天。
这点玄武也赞同着,因为着玄华本就是冲着他来。
「……对不起,灵儿,又拖累了你。」玄武说得丧气。
「……玄武,我跟你说。」萧子灵却是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拉着玄武,连忙跟他说着。
「等会儿,看哪里人少,你一径儿往那逃去。我会跟着你,帮你挡着后头的追兵。你就不要管后头,只管杀出一条血路。如此一来,运气好的话我们两个人搞不好都能活下来。」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
「……我们就死上一双。」萧子灵笑着。
「谁与你死上一双……」晓得萧子灵要他生存的机会大些,却不说出口,玄武帝说到了一半,就是哽咽地紧紧抱住了萧子灵。
「你一定要活下来,求求你,不然我会内疚一辈子。」
「……如果你活下来了,就让我葬在爹娘的墓旁,好不好?」萧子灵在他怀里,只是闷闷说着。
「……一定……」
「……君无戏言!好了!走吧!」萧子灵低声一喝,就推了玄武往北跑去。
就在玄武奔去不出十步,本来的追兵就有如海潮一般地击了来!「杀!」同时从上万人口中喊出的呐喊,那声音真可震慑天地。
玄武本只担心地略略回头,却已然见到萧子灵冲入了大军!
「灵儿!」玄武失声惊呼着,然而萧子灵却已然被人潮所淹没,玄武甚至看不清他在何方了!萧子灵要他先跑,然而此时他又怎么舍得下他?双脚就有如陷入了泥沼之中,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从军营中,整整十万大军已然整齐划一地缓缓步了出。
绝望的冰冷登时笼罩在了他身上。
「玄武帝!」两个男子手持双刀与长枪而来,一左一右地站在了玄武帝身旁。
其中手持长枪的人,左手扯着正在发呆的玄武帝的袖子,高声喊着。
「趁着此时,还不快走!」
「……灵儿!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快去救灵儿!」回过神的玄武,就是连忙喊着。
两人看了看前方,又再互看了一眼,利弊得失尽在两人心中。
于是,那人就把玄武硬扯上了背,背着他转身就跑!
「等等!那灵儿怎么办!」玄武惊慌地说着。
然而,那两人并不回答,只是一径儿地往北方奔着。
但是,才奔不出三里,竟然在前方,又再出现了大军。
看那直接天际的军容,只怕也有十万之众!再高的武功,也难在二十万大军面前进次。
两人苦笑了一下,将背上的玄武帝放了下。
一人手持双刀,另一人也祭出了长枪。
面对着十万大军,就是凛凛然有如天神降世的威猛无惧。
「我想,今日大概可杀一百人。」手持双刀的人低声说着。
「那我就杀个百二人吧!」手持长枪的人笑着。
「……今日是因为你兵器占了便宜。」手持双刀的人说着。
然而,就在大军到来之际,却不见杀意。
反倒是从军中有人驾马而出。
只见他一看到玄武帝,就是翻身下马行礼。
玄武见着了是他,也是放心地笑了。
「太好了!」
「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那将军高声说着。
「杨将军身在楚营心在汉,为朕保全了十万大军!」玄武高声喝着,身前的大军就也是激动地举刀高喊着。
「圣上万岁!圣上万岁!」
「……杨将军,玄华挥动十万大军于后追来,这该如何是好?」玄武问着。
「启奏圣上,城东驻军该是戴将军。戴将军亦为旧朝忠臣,只须圣上登高一呼,必定改投圣上麾下。」
「……难不成是戴云将军?」玄武想起了其中一个武状元。
「正是。有感圣上提携,戴云虽说为贼王效命,不时却与属下感叹前朝恩德。」
「太好了……」玄武喃喃说着,心情异常的激动。
就在今日,他要亲手杀了玄华!城北。
「唐公子……」面对着成万大军,唐忆情仗剑以对,竟只是平静神情。
他晓得的,已经落入了陷阱。
然而,如今想着的,却是该如何让最多的人活着。
丐帮对他有重恩,即使舍身以报也是当然。
任何想伤谢卫国的人,都得要踩过他的尸体去!然而……然而就在刚刚,敌将竟是说出了招降的话语。
只要他束手就擒,就放过其他的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不是?但是……他就是晓得的……他,唐忆情,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
玄华帝要他,必定为的是叶月明。
叶月明是武林的统领,有了他的效命才是真正收复人心。
然而……然而他晓得,大哥心里想着的是前朝,那么,如果他在玄华帝手上,大哥该怎么办……他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我降。」过了一会儿,唐忆情却是如此说着。「可我要见他们平安离去。」
「成!」那敌将豪迈地说着。
「唐公子……」几个庄里人双目含泪。
「快走吧,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唐忆情只是喃喃说着。「见到了大哥,为我说声抱歉就是。」
庄里人,几个从玄华帝大牢逃出的人,背着谢卫国缓缓离开了。
那敌将信守诺言,然而等到了他们远去之后,唐忆情却只是高声笑了起来。
「糟!给我拿下他!要活的!」那敌将连声喝叱,上万大军就是蜂拥而上。
然而,几道剑光闪过,唐忆情手上的宝剑却已然斩杀六人。
鲜血喷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唐忆情却是面无惧色。
只有此时此刻,看着那几十人因自己得救,才令他有活着的感觉。
下一个,要救的人就是大哥了……也许,唐忆情不晓得,此时他的眼神、他的表情,就与当日让沈云开如痴如醉的「柳青青」一模一样。
自从晓得了师姐的毒无药可解,只潜伏着、等着某日发病而死的时候,唐忆情就在想着,该怎么救沈云开。
沈云开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他不像他,是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只要有他在,像自己这种不幸的人就会少上很多很多。
可是沈云开却意外地让他的情网缚住了,他始终挣脱不了。
那么,当自己走了后,就会带走他的心。
也许不是全部,但是,也会是血淋淋的一块。
那日他就是见到了把自己关在房里痛哭失声的沈云开后,才毅然决然地走了。
他不要在感情最深的时候死别,宁愿生离,让沈云开从那时起就逐渐疏远他、忘记他。
可他两人始终做不到,短暂的离别造成了更深更浓的感情。
他不要他伤心,更不要他为了他成为千古的罪人。
既然总有一天要走,就要走得有意义。
一剑挥出,又是击退了三人,然而,就着沈云开送给他的随身佩剑,唐忆情双眼一闭,将它刺入了自己胸口。
——第十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