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一对对情侣游走在河畔,为塞纳河增添几许春意。
河的那一端,远远走来一对穿着风衣的东方男女,不知情的人看来,会以为他们是对情侣,因为他们不管是在外表或气质上都十分登对。
暗香静默的跟在严殊影的身畔,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
是她的错觉吗?严殊影的体格似乎变得更为健硕,连肩膀也变得更加宽阔结实,岁月十分厚待他,给了他一份更加成熟睿智的男人味。
这个整整大她十二岁的男人哪……他何时才会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样看待呢?
“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好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他故意嘲弄她,借以掩饰他内心的波动。
“你真小气,那么多年不见,让我好好多看几眼会怎么样?”暗香不悦的抿抿双唇。
“我本来就不是个大方的男人。”他促狭的斜睨着她,“那你现在看够了吗?我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吗?”
“有点不同,你变得更有男人味了。”话—说完,她的脸都红起来了。
严殊影仰头大笑,带着她走进塞纳河畔的一家餐厅。
侍者送上两份菜单,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法文,她贴心的将每道菜肴的特点,一一翻译给他听,以便让他能顺利点菜。
“你爸说的没错,你在巴黎成长了许多,变得更加独立,完全不需要再倚赖任何人生活。”
暗香笑逐颜开。这是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对她的肯定和嘉许,让她的心情像被老师打了个甲上的小学生般雀跃。
“我还称不上什么独立,我想这几年我老爸一定过得很辛苦,只是他嘴上不说而已。”
“哦?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严殊影放下刀叉,专注的看着她。
“因为在经济上我还是得倚赖我老爸,不过有件事我倒很纳闷。”
“什么事?”
“没什么,可能是我太多心。当初我爸跟我说,他是用卖掉南部乡下祖厝的钱来支付我留学的费用,但我知道那间古厝根本值不了几个钱,这几年来我在法国的费用,都可以在台北市区买间套房了。”
“留学的费用本来就不便宜,既然你爸爸有心要栽培你,你安心完成学业就好。”
“是吗?”暗香倏然放下手中的汤匙,狐疑的看着他,“还是他有跟你借钱来支付我的学费,只是你不跟我说?”
“他没有跟我借钱,你想太多了。”她那丰富的联想力,让严殊影忍不住哑然失笑。
“难道你帮他加了不少薪?还是——你让他担任财务主管,他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在一时丧失理智之下,就亏空公款帮你付学费?你真的对你父亲这么没信心?”
“我当然信任他,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爸爸,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想看到他为了我做出任何憾事。”
严殊影莞尔一笑,“你们父女俩的感情真好。”
不过,梅奕棋要是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怀疑他,不气炸才怪。
暗香眸色一黯,眉头深锁,“我还记得我母亲刚去世时,他像行尸走肉的过了好一段时间,现在我又在国外念书,他一个人在台湾一定很寂寞。”
“是吗?”严殊影微微一晒,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的父亲身边出现一个女人,真心诚意的对待你父亲,你觉得如何?”
暗香愕然,原本正在切割羊小排的双手也停了下来。
“这是不可能的,他说不管我妈离开他多久,我妈永远都会活在他心里,他甚至还时常感觉到我妈就在他身边。”
“这么说来,你根本不想帮你父亲找个新太太喽?”
暗香摇摇头,坚决地说:“我不可能接受的,而且我父亲也不会这么做的。”
严殊影朝她点点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听说你在学校的成绩很好?有没有交到男朋友了?”
暗香睁着一对杏眼瞅视着他,拿起餐巾纸不高兴的拭去唇上的酱汁。他怎么敢这么问她?难道他忘了她的心一直都在他身上?
“我没有男朋友,从好几年前开始,我的心就一直只停留在某人身上。”
严殊影的身子微微一震,嘴畔又泛起一抹笑意,我以为你到法国后会很快就交到兴趣相合的男友。”
“才没有,我对自己的爱情绝对百分百忠贞。”她朝他挤眉弄眼,暗喻之意十分明显。
严殊影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只是淡淡说道:“不知道你年纪再大—点的时候,是不是仍会这么想?天底下没有忠贞弥坚的感情,愈渴
望一份坚贞爱情的人,愈容易伤害到自己。”
暗香闻言,在心底叹了口气,原来他对感情的态度还是没变。
“那你呢?这几年你都在忙什么?这里的华文资讯不多,害我都无从得知你的消息。”她决定换个话题。
“我还是老样子,生活里永远都是忙不完的工作,我父亲刚退休不久.准备专心养老,因此他的公司我也一并接手了。”
哇!谁要听这个?她担心的是台湾那些吸盘超强的八爪女!偏偏他又是个超强发电机,虽然他对女人的态度始终倨傲淡漠,但那些女人还是一个接一 个的用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啊啊!想到这里,暗香忍不住挫败的想要狠捶餐桌,一泄自己无法身在台湾之苦。
“感情方面有什么好消息吗?”这个问题,暗香强忍住心底的汹涌波涛,近乎咬牙切齿的询问。
因为所有的好消息,对她而言都是坏消息。
“对于和女性‘交朋友’这件事上,我一直没有停止过,这几年当然也一样。”严殊影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述说一件公事。
噢哦!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暗香难受的咬住下唇。虽然说她不想听到他的好消息,但他这种暧昧含糊的说法,一样可以扯痛她的心。
“这两年来,我父亲催我的婚事催得较急,为了对他有所交代,我也不能免俗的去吃了几次相亲饭。”
“你是说你去相亲吗?那结果呢?你有喜欢那一家的名门闺秀吗?”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难看。
“目前还没有,但以后很难说。”
暗香紧握住手中的叉子,用力切下一块羊排送人嘴里,把怨气都出在嘴中的羊肉上。
“和你相亲的那些女人都是什么来头?”暗香继续旁敲侧击,想知道他的“货源”究竟是从哪来的。
“大部分是我父亲那边的长辈介绍的,我多半是在无法推拒的情况下才会去和她们吃饭。”
无法推拒?哼哼!难道他没有想过,他只要一出现在那些女人面前,她们就恨不得把他卷入腹中吗?
☆☆☆
吃过浪漫美味的法式晚餐,他们双双步出餐馆,一阵冷风顺着塞纳河畔吹了过来,寒气刺入他们的四肢百骸。
“你冷不冷?”暗香抬眸望着他,双眼晶灿得像天边的繁星。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严殊影抿起薄唇,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他看起来更加性感。
“哈哈!不要在我面前逞强哦!我刚到法国时也是冬季,那时一到夜晚,我就冷得忍不住想翻出所有的大衣和厚棉被。”
“我没有逞强,不是每个人的身子都像你这么虚。”严殊影说完,倏然停下脚步,双眼深沉的盯视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我觉得你好像比在台湾时更瘦一些,是吗?”
暗香低首不语,一股暖意袭上她的胸口,让她的心头暖烘烘的。
唉!他不是不喜欢她吗?为什么他还要对她这么好,关心她是胖是瘦?为什么他总是在无意之间,就流露出对她的温柔和爱怜?
随着严殊影的脚步,他们不知不觉来到塞纳河畔,河畔传递给他们的是趋近冰点的寒意,但也许是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她的心扉却洋溢着一股暖流。
“明天是周末,你有空吗?”他忽地一问。
“有啊,你想找我去哪里?”
“我要和我那新婚的表妹他们一起去狩猎,这个活动是由当地贵族所主办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哇!狩猎耶!她来到法国这么久,都没有参加过狩猎活动!
“要要要!我要去!明天几点呢?”兴奋的情绪把她的小脸给燃亮了。
“要很早就起床,我会准时七点就去你家接你。”
她拼命地点头,笑意在她脸上久久不褪。
呵呵!看来今夜作梦也会笑了。”
隔天清晨六点,暗香就已经起床,准备和严殊影一同启程前往南法的普罗旺斯。
她一边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一边在浴室里哼着歌,来法国四年,就属今天心情最好!
擦干身子,步出浴室,吹干一头微卷的长发,她挑了一件尼龙质料的亚麻 黄上衣,以及一条完全勾勒出她修长玉腿的牛仔裤。
暗香坐在梳妆台前,美丽的脸庞因化妆而变得更加明亮精致,这几年来 饱受艺术薰陶,让她举手投足间尽是成熟妩媚的女人味。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暗香抓起放在沙发上的帆布袋,准备出门。
打开大门,果然是严殊影。
他身着一件灰色套头羊毛衫,一条同款的休闲长裤,神采奕奕的站在门 口,双手交叉,一派悠闲轻松的模样。
他赞赏的审视着她,她的脸庞多了份成熟妩媚的女人味,白皙的肌肤找不到一丝瑕疵,身材也更加玲珑有致。
“你准备好了吗?”他撇唇一笑,看得出暗香很兴奋。
“嗯嗯,我们要怎么到普罗旺斯去?”
“我们先搭叫TGV地中海线的高速跳到亚维依,所需的时间差不多三个小时,在亚维依下站后,我们再转人普罗旺斯。”
“我也这么想,从巴黎至南法的话,搭高速铁路比自己开车快多了。”
他们两个人在大街上叫了一部计程车,往车站的方向前进。
到了巴黎车站,购买了车票,他们直接登上地中海线的子弹列车。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物以着惊人的速度迅速往后退去,不愧是世界速度最快的子弹列车。
暗香的唇畔漾起一抹柔美的笑意,双眸亮熠熠的凝睇着他。
“你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想些什么?”他扭过头,笑着询问她。
“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车厢里,我觉得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很多。”
”难道以前我给人的感觉很不可亲近?”
暗香认真的点点头,“嗯,在台湾时你给人的感觉就是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模样,出门就是轿车接送,走到哪里都有一群急着对你狗腿的人簇拥着你,我们这些跟在你身边的人都会觉得自己寒伧卑渺。”
严殊影微微一愣,这些话他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旁人对他的另一种观感。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变成某种很不人性化的生物。”严殊影闷哼了一声。
暗香错愕的看着他俊逸的脸庞,起先是抿唇浅笑,然后则演变成愉悦的大笑。
她的笑声清脆得像一串银铃,吸引了同车不少饶富兴味的眼神。
“这也值得你笑成这样?”
“你的比喻真的很好笑。”
“为什么你会突然觉得我们的距离拉近许多?”
“早上我们出门搭的是普通的计程车,现在搭的又是人人负担得起的子弹列车,感觉是在进行克难的自助旅行,今天是你展现出最平民的一次。”暗香眨眨灵活的双眸,巧笑嫣然的说道。
“你说得好像我以前过的生活,足以媲美王孙贵族。”
“不只如此,你们这种人的存在还会拉大台湾人民的贫富差距。”说着,她轻轻一笑,“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我很高兴你来了法国,而且还记得来看我。”
“我们那么久没见面了,我来法国参加婚礼的同时,顺道来看看你也是应该的。”
“瞧你,老说这种话,教人就是无法打从心底喜欢你。”说到这里,她以着一对哀怨的双眸嗔视着他。“可我就喜欢你,怎么办?”
她这副哀伤中带着娇柔的模样,把严殊影给逗笑了。很奇怪,只要跟她在一起,他的心情就会跟着放松,似乎随时都处于休假状态。
这些年来,他的生活里充斥着满满的工作,成了一部不知疲累的工作机器,没有休息的时候。
“你的眼底有些红丝,要不要趁现在再小睡一下了?”
“嗯!”她顺从的点点头,理所当然的将头颅斜倚在他的肩膀上,没有多久就沉沉睡去。
☆☆☆
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里,暗香睡掉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一只温暖的大 掌抚上她的脸庞唤醒了她。
清醒过来,她才发觉亚维依车站已经到了,下了车步出车站,外头已经有辆黑色休旅车在等着他们。
“嗨,两位应该就是要到普罗旺斯,参加皇室打猎活动的先生小姐吧?”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青年,主动走过来自我介绍;“你们好,我的名字是艾伦,亚伯特王子要我来迎接两位。”
“谢谢你,那就麻烦你了。”严殊影不由得对这个和善有礼的青年产生好感。
“请上车。”
车子以着平稳的速度行走,沿途两侧尽是普罗旺斯特有的薰衣草田,放眼望去紫苍苍的一片,空气中混合着薰衣草的香气,让坐在车内的人儿心情为之放松。
约莫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抵达了普罗旺斯近郊的一片辽阔树林,树林的出入口处已聚集了一群参加狩猎的人。
“殊影,你们总算赶上了!这位就是你跟我提过的梅小姐吗?”一个身形纤长窈窕的东方女孩,偕同一个高大英俊的金发男人,朝他们走过来。
“暗香,她就是我的表妹琵雅,这位英俊的男士就是她的新婚夫婿,摩纳哥王子亚伯特三世。”
哇!这么说来,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摩纳哥的王储喽?!
“你们好,谢谢你们邀请我一同来参加狩猎。”
“你好漂亮喔!殊影的品味真好!”琵雅带着一脸盈盈笑意,率先伸出友谊之手。
“你才漂亮呢!如果我想找你当我时装展的模特儿,是不是还得经过亚伯特王子的同意?”
琵雅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谢谢你的恭维,好久都没人这样称赞我了,让我听了简直心花怒放!”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娇嗔的望了身旁的老公一眼。
亚伯特王子只是淡然一笑,虽不做任何回应,但眼底却不自主地流露出对新婚妻子的浓蜜爱意。
“你有带骑马装来吗?”琵雅凑近暗香,轻声询问她。
“我没有骑马装。”
“没有关系,我已经帮你设想到了,所以我有多带几套和你身形差不多的骑马装来。”
“真的吗?谢谢你!”暗香简直喜出望外,但另一个疑问随即浮上心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形大概是什么样?”
当然是我的表哥告诉我的啊!”琵雅慧黠一笑,清亮的眸底尽是促狭暧昧。
一股燥热的羞赧感受,一路从她的脸庞红到了耳根子,她困窘的开口对琵雅解释:“我和殊影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我知道。”琵雅朝她点点头,“殊影从小就是这个样子,虽然生性淡漠,不喜欢和人太过亲近,但却很懂得如何应对进退,这一点也成为他纵横商场无往不利的利器之一。”
“看得出你们从小感情就很好。”
“我从小在一个感情冷淡、父母亲长期冷战的家庭中长大,除了还有得吃、有得睡之外.我不曾得过任何妥善的照顾。
直到我七岁那年,我姨丈和阿姨带着殊影从美国搬回台湾,阿姨把我带回家里照顾,才改善这种状况。”
暗香有些同情的望着她,没想到在琵雅活泼健谈的背后,竟然有这么一段不愉快的童年。
“后来他们一家人又资助我来法国留学,让我学习小提琴制作,在学校的一次长假中,我只身前往摩纳哥度假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老公。”
她们走着聊着,在一间小木屋前停了下来,琵雅指着屋子对她说道;
“这里就是我们更衣的地方,快来试试我帮你准备的骑马装。”话毕,琵雅抓起她的手腕,直接往屋子里跑。
“等一下,你的故事才说了一半耶!你还没跟我说,你和亚伯特王子是怎么认识的。”暗香不忘追问道。
“呵呵呵,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琵雅引领她进人更衣间,双手忙不迭的拿起许多套骑马装在她身上比划。
望着琵雅一脸灿烂的笑意,暗香暗自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像琵雅这么热情快乐的笑容。
因为这样的笑容,只属于一个真正幸福的女人。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过了半小时,琵雅总算带着一身雪白的暗香出现在大伙儿的面前。
她们双双伫立在众人面前,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穿上骑马装很漂亮。”一个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暗香回首,发觉严殊影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没想到琵雅帮我准备的骑马装这么漂亮,很合我的尺寸,一点都不会太松或太紧。”她笑着回答。
“现在我们要上马出发了,你没忘记要怎么骑马吧?”他俐落的上了马,不忘对她揶揄道。
“我当然没忘,我曾经和同学在郊区的农庄里,整整骑了一个月的马。”巾帼不让须眉,暗香也以着俐落娴熟的姿势上了马。
看着她上马的英姿,严殊影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挑挑眉,漂亮的薄唇挂上一抹笑弧,“架式实在不错,不知道你的马术是不是也一样这么好。”
“哼!等一下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