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梦到枪击的事,因为没什么好梦的,我只记得枪响和手臂疼痛的感觉,无从发挥,但车祸那件事有一大堆细节可以让潜意识回顾。梦的内容不是我开车经过另一个停车标志,而是我开着红色宾士,那辆车是我离婚的时候从杰森手里拿到的,后来折旧换成白的,我开车过一座很高的拱桥,突然间车子失控开始打转。车一辆接一辆撞上我,每撞一次我就越来越靠近护栏,我知道下一辆就要把我撞到桥下去了。我看到最后一辆车用慢动作开过来,我的红色宾士猛地一跳,撞上护栏翻过去。
我吓一跳醒过来,心脏猛跳,不停发抖。发抖的是我,不是心脏。也许我的心也在发抖,但我没办法知道;我只能感觉阵阵狂跳。怀德撑在我身上,黑暗房间中一个庞然身影保护着我。
他爱抚我的腹部,搂着我的腰把我揽进他怀里。「作恶梦了?」
「我的车被撞到桥下去了,」我含糊不清、半梦半醒地说。「好可怕。」
「是啊,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自有一套安慰人的方法,包括把我压在身下。我双腿环绕着他的腰把他拉近。
「你还好吗?可以吗?」他轻声说,但他问得太晚了,他已经滑进我身体里。
「可以。」不管怎样我还是回答。
他很小心,至少尽力要小心。他用手臂撑住体重,动作缓慢而规律,直到要结束的时候才变得一点也不缓慢也不规律。可是他没有弄痛我,就算他有,我也太兴奋而没注意到。
第二天跟前一天差不多,只是我做了更多伸展与瑜伽,而且我感觉好多了。我的左手臂在拿东西拉扯到肌肉的时候还会痛,但要是动作放慢不要挥动太多,基本功能大致回复了。
怀德买给我的灌木应该活得下来,只是还要一星期的细心照料,才能承受被移植到后院的震撼。虽然怀德搞不清楚「室内植物」是怎么回事,但这是他买给我的,我很珍惜这可怜的小东西。一直被迫待在室内令我快得幽闭恐惧症,于是我到外面走走,寻找可以把灌木种下去的地方。因为房子很老了,四周都一片苍翠,但全都是灌木,连一朵花也没有,有点颜色想必会更美。不过现在已经不是种花的季节了,也许明年吧……
我的肌肤感受到阳光和高温。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厌倦,我好渴望激烈运动的乐趣。我想去上班,想到心都痛,一直不能回去工作让我很气愤。
前一天夜里的恶梦不停纠缠着我。不是翻落桥底那一段,而是那辆红色宾士,我两年前就把那辆车汰旧换新了。要是相信梦能预言,这个梦可能有特别的意义,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莫非我在后悔当初没买红色的车?我觉得白色很呆板?不会啊,而且南方天气那么热,开白车比较实际。
如果不问气候只比酷,红色在我心中也只是第三名,白色第二,黑色第一。黑色车有一种特殊的感觉,清楚表现出力量。红色具运动风格,白色性感优雅,黑色充满力量。也许我的新车会换黑的,如果我有机会去买车。
因为太闷了,我把起居室的家具全部移动过,只用脚和右手臂推,而且故意把怀德的扶手椅从正对电视机的荣誉位置搬开。他那些家具原来摆的样子没什么不好,我也不在意他的扶手椅占了最好的位置,但我说过了,我太闷了。
自从经营好美力之后,我几乎没时间看电视,只有偶尔看看夜间新闻,所以我戒掉了看电视的习惯。也许我可以整整怀德,故意抱怨说要看我最喜欢的节目,而这些节目当然都在生活、家庭或有氧频道。但缺点是,要是我真的赢得遥控器,那我就真的得看那些节目。世间果然有利必有弊。
我到路边的信箱拿出报纸,坐在厨房里读遍每一则新闻。新上市的化妆品和鞋子总让我精神一振。我很想知道小甜甜布兰妮最近如何,因为这女孩的生活一团糟,我的遭到枪击跟她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怀德甚至连香料咖啡都没有。总之一句话,他家连一件让我满意的东西都没有。
他下午回家的时候我已经无聊到想去爬墙了。只是因为心里闷,我又开始写新的违纪清单,开头第一项就是他没有我爱喝的咖啡。如果我要在这里住很久,我想要舒服一些。我需要多几件衣服、我最爱的沐浴乳、香喷喷的洗发精,还有其他很多东西。
他先吻了我一下,然后说要上楼去换衣服。要上楼呢,得先经过起居室。我在厨房里听着,他注意到起居室变了样子的时候,脚步声突然完全停下来。
他提高声音问:「我的家具怎么回事?」
「我太闷了嘛。」我大声回答。
他碎碎念了几句,但我没听清楚,接着听到他继续上楼。
我装潢的功力不算太差。我也清查过冰箱,在冷冻库里找到几块汉堡肉。我把肉煎好,做了义大利面酱。因为他每天回家的时间都不一定,我没有先煮面,现在才要动手。他没有圆面包,但有一条吐司,我拿几片出来涂上牛油、洒点大蒜粉和起司。他也没有可以做沙拉用的蔬菜。这样的一餐算不上健康,但就他储藏室和冰箱里的东西来看,不吃这些就只有罐头豆子。
他下楼来的时候只穿了一条牛仔裤,看到他紧实的腹肌、雄厚多毛的胸膛,我就忍不住口水直流。为了不让口水滴出来害我丢脸,我转过身把烘焙纸上的吐司放进烤箱。等面包烤得金黄的时候,面条也差不多煮好了。
「好香喔。」他边摆餐具边说。
「谢谢。可是再不去买菜就快没东西可以煮了。你平常晚餐吃什么?」
「我通常在外面吃。早餐家里吃,晚餐外面吃。这样比较简单,因为上完一天班回家已累得不想煮饭。」
「我又不能去外面吃。」我气嘟嘟地说。
「可以啊,到别的地方去就行。明天去好不好?这算一次约会吧?」
「不算,」我还以为在海边就解释得很清楚了。「你每天都在外面吃。约会是说,我们一起去做你平常不会做的事,例如看戏或社交舞表演。」
「那球赛呢?」他反问。
「这时候只有棒球,蠢透了,连个啦啦队也没有。等足球季开始再说吧。」
虽然我把棒球污辱了一顿,他只是若无其事的在两个杯子里放进冰块、倒茶。「鉴识人员今天找到东西了。」他突然说。
我把煮面的火关上。他听起来很困惑,好像不知道该拿鉴识人员找到的东西怎么办。「是什么?」
「几根头发,在你车底找到的。你的车都变成那样了,头发竟然还在,只能说是奇迹。」
「有几根头发又能怎样?」我问。「如果有嫌疑犯的话还可以比对D NA,那就很方便,可是现在又没有。」
「那些头发是深色的,由此可知那人是棕发。而且长度有十英寸,大大升高对方是女性的可能性。不过也不能肯定,因为很多男人也留长发,但现在正在测试上面有没有发胶或定型喷雾之类的东西。这应该有用,这一带的男人不太用这些东西。」
「杰森就会用。」
「杰森是个脑袋空空的娘娘腔混蛋。」他有力的回答。
天啊,他不喜欢杰森,我心头一阵温暖。
「你知不知道哪个深色头发的女人想杀你?」
「我认识很多深色头发的女人,我只能想到这么多。」我无望地耸耸肩,整件事情都是一团谜。「我甚至好几年没跟人抢过停车位。」
「动机可能不是最近的事。」怀德说。「顾妮可被杀的时候报上说你是证人,也许有人觉得可以乘机杀了你,再赖到杀妮可的人身上。但皮笃恩已经认罪了,他没有理由杀你。」
「那他被逮捕的时候这个人怎么还不停手,现在不能再嫁祸给他啦?」
「也许这女的觉得既然没被抓到,也许下手以后还是可以逍遥法外。」
「你有没有想想过去一年左右你交的女朋友里,谁是棕发?」
「当然有,但我说过,我跟她们不是认真的。」
「还是把她们通通抓起来审问吧。」我绝望地说。一定是私人恩怨,我没有做过任何会引起一般杀人动机的事。
「那你交往过的男人呢?也许其中有谁的前女友为他疯狂——『疯狂』是非常关键的字眼——所以你跟那男的约会的时候,她对你产生真正的怨恨。」
「可能吧,我想。」我翻来覆去地思考。「但我不记得有谁提起过疯狂前女友。没人说他被跟踪过,会做这种事的人应该也是跟踪狂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得考虑一切可能,所以我要你过去几年交往过的人的清单。」
「好啊,就从你开始。」我甜丝丝地对他笑着。「我们先来查查你的女朋友。」
看得出来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也没结果,所以我们不说了,先吃饭然后洗碗。接着怀德把扶手椅推回电视机前面看报纸,快乐似神仙。我站在他面前瞪着他,直到他终于放下报纸说:「干么?」
「我很无聊,连着两天没有出过门。」
「那是为你着想。有人想杀你,所以该躲在没人会看到你的地方。」
他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让我消气?「我今天本来可以出门到别的城镇去,可是我怕自己出门你会担心。」
他轻轻点头。「没错。」
「你现在回来了。」
他叹气。「好吧。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随便。」
「多么有用的建议。去看电影好吗?我们还赶得上九点在韩德森上演的那一场。这可以算约会了吧?」
「算。」韩德森是大约三十哩外的城镇。现在快七点了,我上楼去准备。感谢老妈的努力我脸上的瘀血只剩淡黄的痕迹,用大量遮瑕膏就看不出来。我穿上长裤与短袖衬衫,下摆在腰间打个结。我梳好头发,戴上耳环,可以出门啦。
怀德当然还在看报,而且还打着赤膊。
「我好了。」我宣布。
他看看表。「还有很多时间。」他又开始看报。
我拿出清单添上一笔「怠慢」。这是我们两年来第一次约会,谁都会以为他希望有所表现。看吧,早知道跟他上床是大错特错。他现在已经不把我当回事了。
「我想我还是搬到别的房间睡好了。」我自言自语。
「老天。好啦,我就要出门了。」他把报纸扔在地上,一步两阶飞奔上楼。
我捡起报纸坐在他的扶手椅上。我当然已经看过报了,但我不知道现在有什么电影可看。电影时刻表是我们镇上的,但我想韩德森应该也演一样的片子。
我想大笑几声,有一部新的爱情喜剧感觉起来有趣又性感。怀德下楼来,边走边扣上白衬衫。他停下来拉下拉链把下摆塞进去再重新拉起。「你想看哪一片?」他问。
「『婚前协定』好像很有趣。」
他大声呻吟。「我才不要看女生的电影。」
「喔,那你想看哪一片?」
「黑道追杀求生专家的那部好像不错。」
「『暗路尽头』?」
「就是那一片。」
「那就决定了。」怀德选的是标准的枪战片,男主角是在深山搏命求生的英雄,当然还有拯救的半裸性感尤物,我永远搞不懂怎么有人愿意去救这种宇宙无敌笨的女人。但要是怀德喜欢,那也是他的选择。
我们开金牛星去,景色变化让我松了一口气。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路上的影子也拉得长长的,但气温还是热到冷气必须开到最强。我把出风口转过来对着脸吹,我可不想脸上的遮瑕膏被汗水融掉。
我们到的时候还有半小时才开演,所以怀德开车兜了一会儿风。韩德森大约有一万五千居民,刚好够维持一间四厅电影院。不过这家电影院还不错,几年前重新装修成剧院式座椅。怀德是标准的男人,讨厌枯等电影开场,所以我们到开场前五分钟才回到电影院。
「我请客,」我拿出钱走到售票口。「一张『婚前协定』、一张『暗路尽头』。」我塞了二十块进窗口。
「什么?」我听到怀德在背后气冲冲地说,可是我不理他。售票员撕了两张票,把票根和零钱一起推出来。
我转身把票给他。「这样我们都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片子。」我很讲理地说完,领先走进电影院。很幸运,两部片开场的时间差不多。
他好像很火大,但还是去看他选的片子,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开心地看着傻气的闹剧,完全不必担心他会不会无聊。性爱场面既美又火辣,我就喜欢这种,而且让我想在回家的路上扑到怀德身上,二十岁以后我就没有在车上亲热过了,而且金牛星的后座很不错。避震系统也很赞。
电影演完,我带着微笑出去,很享受这一小时五十分钟的娱乐。我得等怀德的电影结束,我看遍了所有海报以打发时间。
电影并未让他的心情好转,十分钟左右他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阴沉的怒容。他一言不发地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到停车场。
「搞什么鬼?」我们上了车、没人听到的时候他怒吼。「我以为我们要看同一部片。」
「哪有,你不想看我想看的片子,我也不想看你喜欢的那部。我们都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去看电影。」
「约会的目的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他咬着牙说。「要是你不想跟我一起看电影,还不如乾脆留在家里。」
「可是我想看『婚前协定』。」
「你可以以后再看,过不了几个月电视就会播了。」
「『暗路尽头』也一样,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坐在那里,可以跟我看同一部片。」
「然后被娘娘腔电影闷到死?」
他的态度让我也恼怒起来。我抱着胸瞪他。「要是你不想看女生的电影,凭什么要我跟你去看男人的臭电影?除非我也想看。」
「所以一切都要顺你的意?」
「给我等一等。我一个人看那部电影开心得很,又没有硬要你跟我去。要一切都顺自己心意的人,明明就是你。」
他用力咬着牙。「我就知道会这样。我早知道了。你就是这么难搞——」
「我才没有!」我又气又急几乎想给他两巴掌,可惜我不使用暴力。大部分时候啦!
「宝贝,如果你在字典里查『难搞』(译注:highmaintenance直译为「需细心呵护」)这个词,你的照片一定就是它图解。你想知道两年前我怎么会跑掉?因为我知道会变成这样,我想还不如早些抽腿,免得麻烦上身。」
他气到每个字都用力喷出来。我吃惊地张大了嘴。「你放弃我们的交往,只因为你认为我难搞?」我大叫着。我还以为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重要的原因,例如他得卧底办案、怕死于非命才跟我分手,类似的理由。他竟然只因为觉得我难搞就甩了我?
我抓住安全带用力扭,以免去扭他的脖子,或妄想去试。他比我重将近八十磅,我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唉,其实我知道,所以我才扭安全带来代替。
「要是我那么难搞就不用你费心了!」我对他大吼。「因为我不依靠任何人;我照顾自己而且搞得很好!你大可以忘了我,回去过你的平静好日子——」
「去他的。」他粗野地说,然后吻我。我气到去咬他。他笑着往后躲,然后又吻我。他的手指缠着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向后仰露出颈项。
「你敢!」我用力想挣脱,松开紧抓着安全带的手用力推他的肩膀。
他当然敢。
「我不想要平静好日子,」几分钟后他贴在我的颈上说。「你是个大麻烦,可是我爱你,就这样。」
接着他让我坐回椅子,发动车子,趁别人注意到我们而跑去报警前,把车开出停车场。我还在呕气而且眼泪快掉下来,我不知道他开了多久,总之他在一棵大树后面停下来,从马路上看不到那个地方。
喔,金牛星的防震系统有够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