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点完餐点,凌斐斐低头掏出钱包,扬起眸来准备付钱的同时,隔壁餐道上,那张熟悉的脸庞,正巧映入她的黑瞳底。
那清晰如刀镌刻的五官上,傲气依旧、狂佞依然。
斐斐当然认得这张脸,而且恐怕是化成灰烬,也很难忘怀的。看着他,不知不觉地,斐斐眸里盈满盛怒,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心脉里的血液正在沸腾、急邃的加温,而理智也正由她的脑海中,一点一滴的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猖愤的怒火,若不是碍于他好歹曾是学生的家人,她肯定会上前去,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就如凌斐斐一样,正当她一脸愤恨盯着周绍轶的同时,他也注意到她了。锐眸一眯,迎着她的视线,他炯亮眸光毫无退缩之意,与她一阵隔空交战,唇瓣缓缓飘起一朵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笑纹。今天一早,在他还未去电向杜伟丰求证,昨夜儿子口中所述事情的真假,杜伟丰已早一步登门拜访。经杜伟丰的证实,凌斐斐确实是个相当受学生欢迎、优秀且尽责的好老师。
为此,周绍轶不得不承认,也许昨晚见面的第一印象,他确实对她存在着偏见。不过,这也不能怪他。
因为经由杜伟丰口中所述,对于凌斐斐唯一感到无奈、美中不足,且令补习班里汗颜之事,就在她对于与学生互动行为的观念。她觉得老师与学生间的关系,应该像朋友、像亲人,不该有高高在上的师权威严。而为了能与学生保持良好互动,斐斐也彻底实践了她的理念,经常忘怀自己是老师的身份,平日里也多半与学生平起平坐;时日久了,虽然师生间的互动关系密切、良好,但她在学生眼中,她却像朋友,反而不像老师了。
“真巧。”他主动开口,不过这不表示他想为昨晚的事道歉。
低沉的嗓音以极缓慢的速度滑出他的喉际,带着如魔咒般的魁力,眸光一调,他朝着柜台里的服务生抬眼示意。
“请问多少钱?”连理他都獭得,斐斐撇开头,完全摸视他的存在,不想搭理他那挑衅、狂狷的眸光。
她只想赶紧付钱走人,否则一厚儿后,她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情绪失控,上前赏他两巴掌。
“小姐,不、不用了!”收到周绍轶眸光暗示的服务生,岂敢再收钱。其实这家咖啡店是周绍轶名下所经营,三十五家连锁咖啡馆的其中一家,而周绍轶平日在管理上赏罚分明的态度,是众所周知的。他从不录用打混摸鱼、好逸恶劳的员工,但对于尽贡勤奋的人员,给予的奖金也不少。
所以,服务生在收到他的暗示后,又怎敢再收钱呢?
他又不是准备回家去吃自己!
“不用付钱?我点了餐点,为何不用付钱?”斐斐一头雾水,直接开口问。她可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也谨守使用者付费的道理,所以点餐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可半点也不想占人便宜。
“嗯、这、我……”看着她,服务生反倒是支吾着,不知如何应答。天啊!这小姐真罗嗦,不付钱能白吃白喝,不是大家最高兴、喜欢的事吗?她干嘛打破砂锅问到底呀?
面有难色的偷偷抬起眼来,服务生瞥了周绍轶一下,只见他沉默地板着脸孔,对着他又摇了摇头。
周先生摇头,那表示是执意的要他别收钱。
“总共多少钱?”凌斐斐催促着,边抬眼看着偌大的价目板,在心中无声地算了一遍餐点的金额。
“嗯、不用!”额角巳淌下了数滴汗水,服务生看着凌斐斐的眼中,已溢满了乞求。
斐斐推了推鼻粱上的厚重限镜,一脸不肯让步的样子。“四佰零五元对吧?”她由钱包里抽出四张佰元钞票,外加一枚五元铜板,快速地递到柜台前。
服务生一脸难色,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而眼看等候点餐的人潮又越来越多,情急之下,他抬起眼来,看向一旁餐道上的周绍轶。如同昨夜一样,周绍轶再一次领会了凌斐斐执拗的性子。不过这会儿,倒是一点厌恶感也役有,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她不贪小便宜、不占人好处的优点。她这个人,好像还颇有原则的。“人家既然不收你的钱,你就别再为难地了。”本就无心刁难自家员工,周绍轶清清嗓子,似笑非笑的开口。
抬起头来脾睨了他一眼,斐斐的视线又缓缓调回服务生脸上。下一秒钟,她聪颖的大脑想通了。
那服务生面露的为难,应该与她无关,而是源自于离她约两步距离那个男人的压力。
也许他是常客、也或许他跟这家店的老板熟识,所以在他示意服务生别收餐费后,一个小小的职员,当然惹不起他这大老扳。不管他的出发点为何、不管他为何要代为付款,但这一切举动看在斐斐眼中,无疑是他对她的另一种嘲讽。
就像昨晚他那过分自傲的举止、猖狂的口吻、伤人自尊的野蛮霸气。所以,她半点也不打算领情。“我吃的东西,不需要人家帮我付钱。”端起面前的东西,一旋身,她头也不回的往二楼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再看向那被弃置于柜台上的钞票和铜板,年轻的服务生一脸不知所措的颓丧着脸。
“收下吧!既然她执意,你就把钱收下。”平稳的声音滑出周绍轶的喉际,不过他的视线却流连于那抹纤细的背影上。
她那傲然、挑衅、不服输的神情,与昨晚并无两样。
刹那的铝觉,他觉得她那高傲的神情,竟与他有几分神似。瞅着那株背影,周绍轶嘴角缓缓绽开了一抹笑。
半晌后,他平舒的眉略略上扬,心中作了一个重要决定。
直到华灯初上,盏盏霓虹点缀着夜空,凌斐斐才站起身,将桌面上的空杯、残盘稍作整理,放回置物架上,一步步走下楼,步出咖啡馆。初春的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寒意,乎添了些许寂寥。
初上的华灯、闪烁的霓虹,装饰着夜里都市中不协调的浮华,难免让人有股落寞的错觉。
斐斐甩了甩头,想抛开这不该有的感觉,因为她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不想让那不属于她所会衍生的心情,影响了她的心境。而且这一整天一来,除了下午点餐时,遇见了那个讨厌的人外,一切过得算是平静、愉悦且快乐。
三人的聚会,虽然幔幔跟姿姿都因有事而各自先后离去,但在她们的帮税、劝说下,斐斐已决定短期之内不再打工,专心一意的将手边写了一半的武侠小说,好好写完。
这对她而言,是个相当重大的决定,是个下了极大勇气后,才能产生的决定。毕竟她与幔幔和姿姿不同,因为她们都各自有了好对象、经济上的支柱,所以能完全地将心力投入创作的领域。但,她呢?除了日常生活的开销外,她每个月还得按时寄上生活费回南部家里,以贴补半退休状态的父亲微薄的收入,家计上的不足。而这也正是为何之前她无法专心创作,而选择一边工作、一边写书的主因;更是昨夜在她获知自己竟然被开除了,心情一下荡入谷底的缘由。
扬起头,斐斐双手合十,朝着掌心呵气,以求褪去些微寒意。
她加紧脚步,只求能快速到达捷运站,然后尽速搭上电车,早些回到家中洗个热水澡,倒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虽然嘴硬,心中也佯装坚强,但她不得不承认,昨夜她竟担心的失眠了。不想为五斗米折腰的她,在潇洒甩袖离开补习班回到家后,就后悔了。也因此,她竟躺在大床上,彻夜辗转难眠,直到二亮。哎!如今想来,她是毫无条件与理由,可当一个潇洒、不在乎钱财的人。唇瓣扬开一抹自嘲的笑,脑筋一转,想起了幔幔和姿姿,她心头晕开了一抹暖囊。
三人的情感自大一入学时的自我介绍开始,早已可媲美浓得化不开来的亲情关系,也困此,三人相互打气、相互扶持,走过了数年的岁月,友情恒久不变。
一想到这儿,斐斐难掩心头愉悦,毕竟知己难觅呀,人生能有此好友,该心满意足了。
不管怎么说,心头重担已能暂时放下,她想,今夜应该能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脚步,本是走着的步伐,转为小跑步,所以在眼前的人影,顿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已煞不住脚步,抬起眼来的刹那,正巧撞进那入的胸怀。
“喔!”额际传来的闷痛,令她想破口大骂。
稳住了身子,一抬头,眼前那张放大的脸,竟是她最不想见着的人。新仇旧恨一涌胸口。
“喂,你走路不长眼吗?”拧眉瞪眼,斐斐开口的第一句话,难掩浓烈的火药味。低着头,周绍轶居高临下的脾睨着她。“是你撞上我的。”温文傲气的语调中不忘提醒,她才是撞人的罪魁祸首。
“加果你不站在这儿,我怎么会撞上你!”豁出去了,明知是自己理亏,但怒气攻心的她,只想借题发挥,将昨晚所受的委屈全发泄出来。看着她那张盛怒的脸,周绍轶一反常态,摇头笑了笑。
“政府的法律中有哪条规定,人行道上不能站人吗?”双手抱胸,他的神情泰然自若,似乎半点退让的意思也没有。
其实两人会在此相遇,绝非巧然。
下午的偶遇,让周绍轶心中已暗自有了某种决定。
既然他不想让儿子继续上补习班,又担心在无人督促的情况下,学业成绩会受到影响,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就是帮廷岂找一个家庭老师——一个可以在他没空管束儿子时,代替他好好管束儿子的老师。
思前想后,他不得不承认,要管得动廷岂,并不是一般老师所能做到。
而目前唯一的最佳人选,也只有眼前这女子了。
所以他最后决定,另聘她为廷岂的家教。
斐斐的黑瞳中盈着暴怒。“你……”她很想破口大骂,却因怒火攻占脑门,一时想不起骂人的话语。
“我有话想私下与你谈谈。”无心再与她呕气,他更无与人拌嘴的习惯。“共于廷岂。”他直指重点。
周廷岂!?
“他怎么了吗?”她扬起头来,问得急切。
无法不关心自己曾经带过的学生,而冲着这层关心,让凌斐斐暂且忘了本该发泄的怒火。
“他很好,我只是想跟你谈谈他。”透过她那被厚重镜片所遮掩住的瞳仁,周绍轶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真心。
一个爱护学生的老师,毫不矫作,完全出于关怀学生的本性真心。
“谈他?”一提起周廷岂,斐斐感到闷胀的大脑,开始不听使唤的隐隐作痛,纤细的眉结渐拢了几分。“也对,虽然我不再教他了,但我不得不说,你父母亲对他的关心度,似乎是有待加强。”至少她过去这半年来的电话家联中,确实从没接洽过周廷岂的父亲。
有这样一对过分忙碌、且不关心小孩的父母,的确很难不养出一个问题小孩来。
又睨了周绍轶一眼,以他和杜伟丰相近的年龄来看,她猜测,他应该是周廷岂的哥哥没错。父亲!?关心度!?
绍轶一头雾水,不明白斐斐口中所说的父母亲,指的是谁?
“我承认,过去因为我比较忙,一年总有半年以上的时间在国外,所以对于他,我是疏忽了。”他承认因为工作的关系,确实没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教导责任。
“我不是指你,我是说你父母!”摇手晃脑,斐斐看着他,大胆直言。对于他,她开始有些改观。至少眼前这自傲的男人,还有些可取之处,因为他多少还懂得关心自己的亲弟弟。
看着她,周绍轶的锐眸一眯。
这会儿,他总算听懂了她口中所称的父母是指谁。
对于一向听馈了别人奉承话语的他,自然地将斐斐所说的话,当成是另一个谄媚逢迎的马屁。
更贴切的说,她是在赞美他的外表,看来不像是个拥有十五岁儿子的父亲吧?
“我分亲早就作古了,至于母亲则远在巴西。”随口一回,绍轶的锐眸一眯,抿着的嘴角绽开一抹淡笑,笑纹中满含嘲讽。
他该说,她是那种极端会作戏,连神韵、举止都能演得唯妙唯肖的女子吗?
如真是如此,看来他应该慎重考虑,也许先前的决定会是个错误。如将儿子交给这样一个女子,他又怎能放心呢?
作古!?“喔,真对不起。”看着绍轶脸上突现的阴沉,斐斐一脸歉意。她没多心,只当是自己说锗了话,毕竟她不该莽然提起人家心伤之事。看着她那一脸认真的样子,周绍轶眯起的眼陡睁,唇瓣不协调的笑囊,倏时敛去了几分。
不会吧,她该不会真将他当成是廷岂的哥哥了?
“但是,我觉得你妈妈好像有点不对。”看着他,斐斐神情一改,像似思及了什么,不改一向仗义执言的个性。
“我觉揖她不应该放着廷岂一人在台湾,而自己留居在巴西,毕竟像你弟弟这个年龄的小孩,最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喋喋不休,她接续阐述着长篇大道。看着她那毫无心机、侃侃而谈的样子,真叫人啼笑皆非。此刻,周绍轶可以断定,这女人还真是把他当成廷岂的哥哥了。不是逢迎、不是谄媚,更无关奉承。
“停。”他举起手来,锐眸直盯着她,硬是打断了她到口的话。“我想有些事情,你搞错了。”搞错了?斐斐看着他,眨着眼,一脸不明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父亲确实是在多年前就过世了,而我母亲目前也定居于巴西没错。但是,我是独子,所以没有弟弟……”没再往下解释,周绍轶轻拍了下宽阔的额际,他为自己失常的行为感到诧异,也感到可笑。天啊!瞧他在干什么!他干嘛站在人行道上,与一个女子讨论起他的身家背景!?独子!没有弟弟!凌斐斐睁着眼,一脸的不解。“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名字叫周绍轶。”看着她,他再一次沉沉吸气,剔亮的黑眸跃动着傲气。没理由连他的名字,她都不知道!要在补教业界中当一个好老师,异于学校正规教育的部分,便是要勤作家联。如果连一个学生家长的名字她都记不得,便不配被称为一个好老师。“周绍轶……”斐斐的菱唇跟着微微蠕动,伸手推了推鼻粱上厚重的眼镜。奇怪,她怎么觉得这名字好耳熟呢?“我们是在谈廷岂的事,跟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呢?”看着他,斐斐讷讷私语。
“我说,我叫周绍轶。”一脸似笑非笑,他再次重申自己的姓名。
“周绍啊——”随着脑中闪过一道极光,斐斐尖叫了一声。
“你是周绍轶!?”她瞪大眼.坚起发抖的单指,指着他问。
看着她那可笑的样子,绍轶差点没嘶笑出声,停顿了数秒,对着她,他只是略略点了头。
“你是周廷岂的父亲?”不理会他脸上的讪笑,斐斐双眼瞪得大大的,再次开口问。常打电话家联的她,当然知道“周绍轶”,正是那个永远不在家、让她从来联络不上的家长!
“如假包换。”看着她,周绍轶睑上的笑意没减,回答的简单。
不知为何,能由她脸上看到错愕的神情,他竟有股说不出的愉悦。“你……”斐斐指着他的单揩,抖得更厉害,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自己的愚昧,还有胸口那股抑郁着说不出的无名火。
对,她是气极了!而且有股让人一路耍着玩的感觉!
气他打从一开始,即没将身份表白,让她一路错到底的误以为他是周廷岂的哥哥,说了那么多批判和容易让人误以为奉承的话。
想想她方才所说过的话,此刻斐斐恨不得地上能有个洞,好将自己给埋进去。“算了,你想问什么,赴快问吧!”又沉沉吸了数口气,斐斐羞愧的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想早早结束眼前这场闹剧。看着她,周绍轶终于敛去了脸上的笑意。“我想,我们边吃晚餐边谈吧!”他比了比人行道旁那部绕了一圈,已回到眼前的车辆。
一起吃晚餐?“我……”看着渐形拥挤的人潮,斐斐的犹豫写在脸上。“你有义务让我知道这半年来,我儿子的学习情况。”没给拒绝的机会,周绍轶说得理所当然,话落的同时,他已径自举步走向私家房车。看着他那修长的背影,半点只减的狂妄气息,斐斐其实很想拒绝。但,略略思考了几秒后,她却跟着他的脚步,走向房车。正如他所言,她确实有告知他,周廷岂这半年来在补习班里学习情况的义务。换个方向想,至少那个麻烦的父亲,已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儿子,这表示那小子的行为,或许很快地能被纠正过来。抬起头来,斐斐又看了眼那英挺的身影,他已拉开了车门,等待她走近。斐斐加快脚步走近,看着周绍轶,大脑中无端窜起了一堆八卦的问题——他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到底是几岁?四十几?五十几?还是驻颜有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