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迎风掩映,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旷的竹林中,堆砌成一曲音韵有致的初春乐章。
一缕新生的嫩叶自竹梢悄然飘落,正在练剑的靳旋玑伸出手中的长剑让它停搁在剑锋上,而后他缓缓在剑身上灌入内力,让原本柔嫩的竹叶瞬间变得尖硬似剑,他衣袖一翻,在转眼间便已将剑锋上的竹叶送上晴空,霎时竹叶带着清脆如笛的音调划过竹林间,余音缭绕在林间久久不散。
竹叶方遁入天际,竹林间骤起了一阵狂风,棵棵翠竹如波如涛地在风中绵绵迭迭摇曳摆汤,翠绿的竹浪一阵又一阵地起伏着,顺着风势,倾天落下了瓣瓣竹叶,此时靳旋玑招起长剑,不疾不徐地舞起沉绵的剑法,待到风停止歇时,漫天掉落的绿叶静静在他身侧一丈外堆垒成处处小小绿丘,片叶不沾他的衣衫。
舞完一式剑法后,靳旋玑慢条斯理收起长剑,正想返回居处再去钻研其他几式剑法时,阵阵急躁的钟声便打破了这午后林间的宁静,同时也令他不禁扼腕地停下脚步,紧敛着一双剑眉,对那撞得又猛又急、紊乱无章的钟头,无奈到极点地深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老爹这回又借用少林寺的金钟来急召他,到底是为了哪桩鸡毛蒜皮的小事,在此同时,他也已有了丢脸的准备,打算等会再一次可耻的为了老爹又派女仆去少林寺借钟撞钟一事,再度去少林寺向又因女人擅自闯入寺内撞钟,而因此气得白须直竖的方丈赔声不是。
自从二十年前他老爹靳风眠卸下五岳盟主一职之后,这十年来,老爹就一直待在嵩山的祖宅里专心颐养天年。但即使他足不出户,他那天生老爱惹祸闯祸的毛病却是一分也没减,三不五时就有人找上门来讨债或是来找他翻年轻时的旧帐,使得身为人子的他这些年来,每日总是为了老爹所欠下的烂债而忙得疲于奔命。
靳旋玑认命地摇摇头,赶在另一波钟声又撞起恼人清闲之前,飞快地跃上林梢,先是去止住那撞钟撞得像招魂的女仆,再快速地返回祖宅一探那个躺在床榻上装病巳有好一阵子的老爹,又让他在外人面前这么丢人现眼的原因。
“老爹,你找我?”靳旋玑一脚大刺刺地踹开大门,两手环着胸,冷看着那个躺在床榻上,正舒服地跷高脚嗑瓜子的老爹。
一看到儿子的脸色挺难看,识相的靳风眠连忙换上了副病弱气虚的模样,正规正矩地安躺在床榻,刻意闷咳了几声,而后巍巍颤颤地朝他伸出手,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儿子,你爹快不行了。”
靳旋玑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以这种活到六十岁还像一条活龙的情况来看,想要等他不行,恐怕还得等上十多年才有可能。
“喂,老子今天找你来是要交代遗言的!”靳风眠瞪了对他演技不赏脸的儿子一眼,慎重地表示他这次是真的演得很认真。
靳旋玑淡瞟着他,“你终于想通了要把财产过继给我?”
靳风眠颤声地向他控诉,“原来这些年来你像个孝子似地跟在我面前伺候汤药,为的就是想贪图我的财产?”没良心的儿子呀,辛辛苦苦地把他拉拔到这么大,到头来居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孽子,也不想想是谁养他、育他,不然他今天哪当得上中岳盟主的?
“你省省吧。”靳旋玑不客气地泼他一盆冷水,“这些年来在你靳大爷的挥霍下,咱们哪还有什么值钱的财产?我是打算把这栋祖宅凑合凑合著卖了,看看能不能捞得几两银子来偿你在外头所欠的一屁股债。”
“看在我就快挂的份上,你好歹也先听听我的遗言,别再计较那些行不?”面对不给面子的儿子,靳风眠马上一改前态,张牙舞爪地扯紧他的衣领。
靳旋玑认命地掩着脸庞,“说吧,你在外头还欠了什么债?”这几年来,他不是已经很尽力的还完老头所欠下的债款了吗?”怎么在他快挂的这节骨眼上头,他又有新的清单了?
“这回我没额外欠什么债。”靳风眠笑眯眯地朝他摇摇食指,“儿子,你老头有个很伟大的遗愿喔。”
靳旋玑一点也不敢指望,“什么遗愿?”
“在我说前,你得先答应我务必要做到才行。”靳风眠沉肃了一张脸,郑重地要他保证。
“有话就快点交代,别又跟我罗罗峻唆的。”老爹每次扔下的烂摊子他哪次没去摆平的?
靳风眠摇头晃脑地说着:“我希望我所有的子女们都能够回来认祖归宗,在我有生之年,一家子人阖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一旁的靳旋玑沉默了半晌,在消化完毕老爹所说的话之后,狐疑地缓缓扬起眉峰。
“子女……们?”复数的?他老头不就只有他这么一个为父背债的独子吗?哪来的其他人?
“对,子女们。”靳风眠好不开怀地朝他点点头。
靳旋玑瞬间揪住他的衣领,面色阴寒地朝他冷笑,“老爹,你最好是把话说清楚。”
“当年你娘在生下你之后,正巧时逢我首次出任五岳盟主,为了了解五岳的状况,并且乘机重整混乱的武学支派以及排解武林间的纷争,所以我就到其他的四岳走了一趟,而这一去,我就在四岳里待了数年……”靳风眠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儿子愈来愈难看的脸色。
靳旋玑马上推算出他曾做过什么好事,“然后你就背着我娘暗地里四处偷腥?”
“嘿嘿……”靳风眠干干地笑着。
“照这意思……”靳旋玑紧紧扯住他的衣领,“我不只可能在外头有一堆小妈,我还可能有一票未曾谋面的弟妹?”要不是幸好娘亲早巳过世,不然娘亲听到这个消息也会被他气得一神出世、二佛升天。
“是……是呀。”被勒得险些窒息的靳风眠连忙赶在儿子翮脸前俯首认罪。
满腔热血和天生就是良心过剩的靳旋玑,立刻危险地眯细了眼眸。
“为什么你没把那些小妈们给迎进门来,反倒是让她们和我的弟妹们在外头流落这么多年?”原本他还以为这个糟老头还有些救,没想到他却自私自利、铁石心肠到这个程度,居然还在外头干出这种事来!
靳风眠根委屈地为自己喊冤,“她们都不要我负责任啊!”冤枉哪,当年他苦苦地请求耶些美女们跟他回家,她们就是没一个人肯跟他走。
“说的也是。”靳旋玑不屑地松开他,“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该效法我娘和其他小妈们扔下你这个责任一块逃之夭夭。”他早就该有谁碰上他老爹谁倒楣这条明哲保身的基本认知。
“先别管那么多了。”靳风眠期盼地挨在他的身边问:“儿子,你会把你那些流落在外的弟妹们找回来,完成我的遗愿是不?”
“我的那些弟妹们在哪里?”靳旋玑长叹了一口气,扳扳颈子准备出门收拾老爹留下来的额外债务。
“这个……”靳风眠心虚地搔搔发,“我也不清楚。”
靳旋玑翻了翻白眼,“好吧,那些小妈们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儿女们的姓名没关系,他总该知道那些曾与他有过一段露水姻绿的小妈们是谁吧?
“呃……”靳风眠又是一副相当为难的模样。
靳旋玑火大的朝他低吼:“不要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不清楚!”
靳风眠怯怯地为自己反驳,“我……我是不太记得她们姓啥名谁了嘛。你也知道,自从我上了年纪后,记不住的束西说来就有一大箩筐,更何况都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不清楚也是应当的嘛……”
“你这糟老头……”靳旋玑气岔地直掐着他的颈子用力摇晃。
“不过……”不过我还记得她们都是四岳里头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靳风眠在被摇得满眼金星时,好不容易才被他摇出一些记忆,勉勉强强地想起了一点点的线索。
靳旋玑不满地拢紧眉心,“就只有这样?”
“就只有这样……”斩风眠无辜地转着十指。
“单单就只有一条模糊不清的线索,你这叫我要怎么去找人?”他又不是天下第一的寻人神采!四岳里高手到处都是,要是他照这种说法去找,那他不就在外头有了一大箩筐的弟妹了吗?
“反正你会有法子的。”靳风眠不负责任地耸耸肩,“我已经告诉你她们都是四岳里的高手了,我相信她们调教出来的子女们绝不会是泛泛之辈,所以你只要把当今四岳高手们的身家全都揪出来调查一番就成了。”
靳旋玑含怨地瞪视他,“说得好简单。”出去找的人又不是他。
“儿子,我快挂了喔。”靳风眠有先见之明地用力拍着他的肩头,“你若是有点身为人子的孝心,就别妄想劳动我这个病重的亲爹去做那些事,做为人家儿子的,要懂得认命点。”
靳旋玑无奈地掩着脸庞,“我就知道我命苦……”
“知道就好,早去早回呀。”一把差事交代完毕后,靳风眠就急着赶他出门。
也急着想要赶紧去弥补那些流落在外的弟妹们这些年来他没给过他们的手足之情,以及老爹身为人父却从没给过他们的父爱和应尽的责任,靳旋玑想了想,当下就决定选日不如撞日,准备收拾好了行李就立刻出发。只不过人海茫茫,若是家只无头苍蝇般地爬上四岳的山头去寻人,恐怕也只会事倍功半,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先和那些在四岳有交情的朋友们联络联络,请他们派人去四岳寻找可能是他弟妹们的人选,而后再由他亲自前去认亲。
“老头,在我回来前,你可千万别挂了,记得你还要留一口气来认儿女。”希望他的那些弟妹们在见了这个万恶根源后,可不要像他一样想把老爹给掐死才好。
“等等。”靳风眠一手将他拉回来,并且塞给他一本泛黄的书册,“儿子,这本旋门赋你顺便带着去。”
靳旋玑不解地看着手中的传家剑谱,“我带着这本破破烂烂的剑谱出门做什么?”
老爹独创的璇玑剑法他不是早就学过了吗?而这本他老爹宝贝不巳、连他也从未瞧过一眼,详钿记载着璇玑剑法的破书,老爹怎么会在这时肯割爱给他?
“帮助你万里寻亲呀。”靳风眠骄傲地抬高了下巴,“你可能不知道你老头花费毕生心血力创的璇玑剑法在江湖上多有名和多抢手,我敢担保,只要你一亮出你身上有这本人人抢破头的剑谱,你的那些弟妹们包准会主动找上你。”
“当真?”靳旋玑半信半疑地翮开剑谱,想看看他那个大字不识得一个的老爹,到底是怎么把那套剑法记载在上面的。
靳风眠老奸巨猾地笑着,“嘿嘿。”
“老头。”手中的书才翻了没几页的靳旋玑,一手拎着剑谱,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刚才说这本是什么玩意?”
靳风眠理所当然地点着头,“旋门赋啊。”
“这……这就是……”靳旋玑的眼眸止不住地张大,并且怀疑地推了他一把,“喂,你没耍我?”
“当然没耍你。”靳风眠正经八百地举手起誓,“这玩意真的就是五岳各大门派都想得到的旋门赋。”
靳旋玑再三地向他求证,“你真要我拿这玩意去找我的那些弟妹?”
“没错,想要找到你的弟妹,就全靠它了。”只要有这本旋门赋在,相信一定可以事半功倍的。
他无力地抚着额,“亏你好意思拿出来……”
靳风眠有信心地拍着他的肩头,“如果你够机灵,我相信你会知道该怎么善用这本剑谱的。”
看着老爹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靳旋玑低首再看了手中这本不但能够帮助他寻亲,还可以在江湖上掀起风浪的天书一会后,决定就照着老爹所说的办。
他摸摸鼻子,“好吧,我就去试试。”也许这个馊主意还真的能够拐回几个弟妹也说不定。
戚适意两手棒着白瓷花碗,任蒸腾的热茶香气氤氲地拂上她的面颊,午后的春阳暖融融地自纸廉外筛漏了进来,令她忍不住沉醉地闭上眼睑,细细品味着此刻以春光佐茶的优闲时光。
打从许久前,她就一直梦想着她能像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人士一般,自在逍遥地行走在江湖上做个无拘无束的侠客,时而见义勇为、时而行侠仗义,潇洒地在江湖上来去,或是成为人们口中流传扶贫济弱的柔情侠士也不错。若是兴之所至,只要手拎着一只行囊便可即刻踏上行程,揽幽赏胜地看遍天下山岳、畅游五湖四海,不必再像其他的富家女子一般,像只金丝雀乌般地成天被关在精致的闰房里,过着细绣锦织、种植花草或是读书习字那类一成不变的单调日子。
其实她今日能安逸地坐在这品茗,还真要感谢那个远从嵩山发信给她爹的靳旋玑,若是无他,此刻她恐怕还无缘一睹眼前这梦想中的一切。
数日前,在她爹收到忘年之交靳旋玑的委托信函后,她便极力争取这难得能够踏出家门出外看看梦中江湖世界的机会。在与爹娘历经几日纠缠与苦苦的请求下,适意好不容易才自也是满脑子对江湖充满浪漫幻想、也非常想要出来闯荡江湖的爹娘手中,抢得了此次前来泰山寻人的这件差事,并且在爹娘憾恨的眼神下,快乐地踏上这次的泰山之行。她相信,她一定可以不负靳旋玑所托,尽快在泰山上打听清楚哪位高人可能会是靳旋玑失散多年的弟妹,以达成靳风眠的心愿,同时也一圆她梦想多年的江湖梦。
熙攘喧哗的人声丝丝溜进她的耳底,适意睁开眼看着在这间茶楼内外来来去去的人们,不禁在唇畔露出了一抹满足的小小笑靥。原来,这就是江湖呀。
自济南前往泰山的这一路行来,许许多多她从不曾见识过的人事物,以及各地的风俗民情,再三地印证了她梦中的江湖这地方,果真就跟那些说书人所说的一样,是个可以令人陶醉其中的缤纷世界。
适意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绢,微笑地看着纸绢中的人名。
燕子曰,东岳盟主,年二八,当年泰山七侠后嗣。
她轻弹着纸绢,“第一个要找的目标就是你了。”既然她所要寻找的对象是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那么这个号称泰山第一高手的东岳盟主,说不定很有可能就是靳旋玑的弟弟。
呵呵,现下她已经走至泰山山脚下了,接下来她只要一路走上山顶,沿途向人打听这个东岳盟主身在何处,或许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圆满顺利地达成任务。她伸手惦了惦贴身的绣荷银袋,那里头还有充裕的盘缠够她在完成任务后,在这座东岳泰山好好游览个数日。
就在适意兀自沉醉在自个儿的美梦中时,丝亳没注意到周遭人们的目光,在她一打开那只银袋时瞬间集中在她的身上。
茶楼的店主在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时,也察觉了今儿个楼内来了个数十年也难得一见的无知小绵羊,而这只似是打从外地来的小绵羊,还正快乐地将银袋内的盘缠摊放在桌上清点,浑然不知她的举动已经让多少人的眼中迸出万丈的精光了。
他摇摇头,试着让自己不要去想像等会儿她遭遇到的下场,一道人影在他想转过身时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抬起首,对眼前的熟客摆出热络的笑容。
“东方老板。”店主顺手为他倒了杯解渴的茶水,压低了音量小声地问:“这回是哪个门派的?”
从泰山顶上专程下山来的东方朔,抬手拭去额间的细汗,而后自怀中取出一本方造好的剑谱,快速且不着痕迹地将它塞进店主的怀里,也同样压低了声调。
“这回是轩辕派的独门剑谱。老规矩,一万两白银起价,事成二八分帐。”为了这套由他精心改制过的轩辕剑谱,他可足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大功告成。
“就照老规矩,你在这上头签个契。”已经习惯了黑市交易的店主,在将剑谱放妥在怀中后,立即悄悄地将帐册推至他的面前。
束方朔飞快地执笔签妥,正当他环顾四下想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正在进行黑市交易时,在他的眼角余光里,不期然地飘进了一抹窈窕的姿影。
东方朔两眼一瞬也不瞬地盯审着耶名坐在窗边一身白净纨裙的女子,看她那清秀如白荷的面容,在掩映的日光下显得剔透玲珑,一双水盈乌黑的眼眸,使得她那张干净单薄的小脸亮眼了起来,粉粉漾漾的面颊像是扑上了一眉春光,看来是那么细若云绸,尤其在她软嫩似花瓣的芳唇上,还带着一抹令人看了就陶然欲醉的隐隐笑意,让他恍然的以为在这座只出产武林高手的泰山上,出现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小白荷。
然而就当对她姿容欣赏不已的东方朔,将目光从她那张迷人的小脸上稍稍移开时,他才看清楚了那朵小白荷周遭的环境,以及她那没什么常识的举动。
“那个女人是谁?”东方朔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边问向身后那个叹息连天的店主。
店主惋惜地叹口气,“看她那模样,八成是外地来的。”
此时此刻的东方朔,完全能够明白茶楼里大伙眼底那有志一同的贪婪目光所为何来,眼前这个正准备会帐离开的小美人,才不过是掏出银袋来付茶资而已,她就能左不小心掉一锭白澄澄的银两,右不小心落一串闪亮亮的铜钱……
他很难不佩服这个丝亳没有半分危机意识的小美人,难道她在离开家门之前,都不曾有人告诉过她什么叫财不露白?在众人眼里,她简直不啻是一头上好的肥羊,而她姑娘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拿着银两出来招摇晃荡,也不怕在转眼间就被人给生吞活剥。
但在片刻间,东方朔对她衍生出来的倾慕之心与同情心,很快地就与众人一般,马上被她那摆了满桌的银两给利诱得消失殆尽。他抚着下颔对她左顾右瞧了好一会,他已经狠久役有看过像她这么柔弱可人、看似非常需要有人照料的美丽小财主了,再加上她又是这么地不设防……
放着这种人不抢,他抢谁呀?
“不抢一下你,实在是太对不起我自己了……”东方朔低声地在嘴边咕哝着,心痒难耐地看着她那只贴身荷包,并从它那鼓鼓饱饱的形状,已经大约可以猜出里头到底是装了多少银两。
店主悲怜地看着那引来群狼觊觎的适意,“我敢打睹,这只小绵羊只要踏出我的店门,不到半刻钟,她铁定会被洗劫一空。”
东方朔爽朗地挑挑眉蜂,“那就要看洗劫她的对象是谁了。”倘若就这么放着她不管的话,这只小绵羊是很有可能会有店主所预料的下场,但若是他插手去管的话,这只小绵羊应该能把损失减到最少。
“你该不会又……”店主不安地看着他那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东方朔在适意一会完帐走出店门不久后,随手拍了拍店主的肩头,也跟在楼内那群有志一同的男人身后挪动脚步,准备去凑上一脚。
“我去凑凑热闹。”
店主连忙在他的身后大喊:“记得要手下留情哪!”希望那名外地来的小绵羊,在遇上了这儿的打劫高手东方朔之后,不要被他给抢光了才好。不过以东方朔兴致勃勃的模样来看,那只小绵羊看来是很难逃离魔掌了。
店主在店内大半的人们都尾随着适意散去后,再度沉重地慨叹。
她根快就会体会到,泰山这个地方,不是人人都能来的。
当东方朔赶至行抢会场时,适意已被数十名大汉围堵至僻静无人的一处野林里,张大了一双水盈的眸子,害怕地看着个个来意不善的人们。
晚一步赶到的东方朔,也不急着去解救那个求救无门的适意,只是悄声地跃上近处的一棵大树,趴在树梢上闲闲地看着下头的情况。
一从出茶楼就被人逼赶至野林的适意,就算是再怎么没见过眼前此等的阵仗,她也大概能从他们闪闪发光的眼神里,明白了他们想要做什么好事。
但这和她预想中的江湖不同呀!怎么在她爹娘与住在她家里的说书先生的口中,都没有提过在江湖上行走不过数日,就会碰上一群想要洗劫她的人?
“你们想做什么?”虽然是很不愿相信,但她还是礼貌性地问上一问。
众人二话不说,动作一致地朝她亮出白晃晃的刀刃。
她试着对他们陪着笑脸,“各位英雄好汉、大侠小侠,有事好商量……俗话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一见面就动刀动枪呢?我看咱们不如都坐下来,一块喝盏荼,好好聊聊如何?”
没人理她。
“如果你们不想聊天,那……”适意不安地自银袋中掏出几锭银子,再度和他们讨价还价,“我这有几锭白银,我看你们不如就拿了它们然后平静的离开,不要打我身上其他财产的主意行吗?不然……不然至少也留给我一些回家的盘缠?”
还是没人理她。
“那个……”虽然都没人吭声,但适意还是再接再厉地对他们晓以大义,“打劫是犯王法的,在铸下大错之前,你们想想家中的高龄老母与年幼的妻小,他们一定都不希望你们因做出这种事而触犯王法,所以说你们可千万要三思而后行。”
根本就没人打算理她。
“我……我习过武的,你们要是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喔。”眼看他们开始朝她步步逼近,苦无对策的适意只好压下满腹的恐惧感,握紧小巧的拳头迎向他们。
他们求之不得!
就在下方的适意话一说完就与那些同道们过招起来时,窝在树梢上的东方朔也同时翻起了白眼。
“啧,还真是菜到家的三脚猫功夫。”教导下面这只小绵羊功夫的师父,应当去自杀谢罪几十回了,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他还从没见过女人的花拳绣腿能够不中用到这种程度,搞不好她连只苍绳都拍不死也说不定。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心惊胆战地左躲右闪的适意,才展开架式没两招,就被围攻的大汉们给打得节节败退,当下她赶紧放弃教化他们以及打败他们的希望,张大明眸频望着四处寻找生路,期望自己能毫发无伤的快些脱身而出。
东方朔一手撑着下颔,淡淡地看着她那惊慌失措的模样,但她耶只会躲躲闪闪却不会求援的举止,也着实令他感叹不巳。
“技不如人总会叫吧?别告诉我你连喊声救命都不会。”她到底是怎么安然无恙的活到今天的?像她这种千金大小姐,在步出家门后还能活到今天,简直就是一项不可能的奇迹。
就在东方朔才感叹完后,在下头已经被逼得狗急跳墙的适意,在此同时也配合地喊起救命来。
“救命啊!”
东方朔安慰地点点头,“幸亏你不完全是个呆子。”生得这么美,如果脑袋里装的是块豆腐的话,那就太糟蹋了。
高声呼救了老半天的适意,愈喊愈是觉得不对劲,照理说,此时应当出现个风流倜傥、潇洒无敌的侠客来解救她才是呀,怎么她叫了半天都没有人伸出援手?她爹娘会不会又是说错了?
“也该是出场的时候了。”东方朔坐在树梢上甩甩两手,终于有了点想去解救她的念头。
喊得就连嗓子都快喊哑,但就是没有人听见她的呼唤前来救她,这让适意愈想愈是绝望,泪珠不知不觉地盈满眼睫,到后来,她索性不再呼救,就只足呆站在原地,而手紧掩着脸庞打算就此听天由命。
东方朔在众人的刀子集体架上她那纤细的颈子前,适时地跃下树梢,来到她的身边一手揽紧她的腰肢,千钧一发地将她带离原地。
适意悄悄地拉开覆而的双掌,怔愕地打量着眼前这名紧搂着她,来得不早也不晚的救命恩人。
“姑娘,你可要看仔细喔。”东方朔首先就要她认清她的债主是谁,“救你的人,不是对面那个张三也不是隔壁那个李四,而是区区在下我。”
思绪还来不及运转的适意,愣愣地照着他的话将他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一回,这名出手相救的男子,还真的与他所说的那些张三李四不同。
不同于山东汉子们的浓眉大眼,在他清俊的脸庞上,倒是带有几分南方文人的气息,尤其是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一扬眉一抬眼之间,狡黠灵动得像是会说话似的,爱笑的嘴角微微上扬着,而他的笑意,看来就令人觉得安心。
他还是自从她踏入江湖之后,第一个让她觉得看起来如此顺眼的男子。
“东方朔,你又想来分一杯羹?”被坏了好事的打劫集团,气急败坏地嚷着。
“我不是来分一杯羹的。”东方朔趁着佳人还没回过神之际,得意地将软玉温香拥紧在怀享受一番。“我是来告诉你们,这桩生意,我要一人独包了。”
“你这死要钱的财奴!”众人同仇敌忾地瞪着这个抢遍全泰山境内无敌手的小人胚子。
“小财主,麻烦你靠边点站好,伤到你我就不好意思了。”东方朔朝她微微一笑,并且殷勤地将她带到一旁的大树底下。
适意莫名其妙地被他推到一边去,“小财主?”
方才那群仗势欺弱、打得虎虎生风的汉子们,在东方朔一靠近他们时脸色都变得青一阵白一阵,适意还来不及理清他们对东方朔反应为何那么怪异之时,就看见东方朔随意拾起地上一枝柔嫩的柳条,让原本柔弱无骨似的柳条在他手中变得强韧似铁,手起手落间,就将他们手上的刀刃都击成碎片,逼得他们不得不识相地弃械离开。
当东方朔英雄般地回到她面前时,适意满怀感激地朝他致谢,“多谢少侠相助。”
“好说。”东方朔笑意满面地朝她伸出一掌,然后就停搁在半空中等待着。
“请问……”适意不解地看着他那只朝她伸出的大掌,完全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
“用不着客气。”他的大掌又朝她勾了勾。
她看得一头雾水,“我不懂,你这是……”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有些讶异,“你不知道规矩?”
“什么规矩?”
“方才举手之劳的费用。”东方朔看在她是外地来的份上,于是好心向她讲解。
“费用?”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紧蹙着柳眉。
东方朔更进一步地向她解释,“也就是英雄救美的代价。”这下子他说得够清楚明白了吧?
适意拉高了嗓音不可思议地朝他大叫:“你在向我收钱?!”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可以请你说得含蓄一点吗?”他又没像他们一样拿刀子抵着她向她要钱。
她又是一阵讶异至极的惊呼,“你想勒索我?!”
“知道就快点把银两掏出来。”东方朔干脆放弃迂迥战术,不再与她拐弯抹角,大掌直接朝她一摊,不耐烦地向她勾着手指催促。
“你……你不是见义勇为的江湖人士吗?”适意将包袱紧紧抱在胸前,再也不敢对这个看起来像是善人,但骨子里却比那些行抢的人更恶的男人掉以轻心。
他倒是一脸的不屑,“谁说江湖人士就非得见义勇为?”又不是吃饱撑着了,谁有功夫去做那种闲事?
“可是我爹爹说……”她很为难地紧敛着眉心,总觉得这个救命恩人向她要钱要得很没道理。
“令尊说了些什么?”东方朔兴趣缺缺地瞄她一眼。
她立即振振有词地背出家训,“爹爹说过,路见不平,身为江湖的豪杰者,本就该拔刀相助!”
东方朔搓着下巴打量了她许久,而后缓缓倾身在她面前推测。
“你……初入江湖?”难不成她是满怀着理想刚踏进江湖,想要看看自己能否闯荡出一番事业的小菜鸟?
“是呀。”她忙不迭地向他点头点得好勤快。
果然,真是菜鸟一只……
“小菜鸟。”东方朔沉重地拍着她的肩头,语重心长地给她上一门机会教育,“拔刀相助这观念必须建立在有银两回馈的大前提下,这世上没好处的事,是不会有人干的,了解吗?”
适意狐疑地看向他,“但爹爹说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都是古道热肠、仙风道骨,揽行侠仗义为己任、不汲汲于利禄也,……”
东方朔马上导正她的错误观念,“江湖上的大小狗雄都是轳轳饥肠、两袖清风,视衣暖食饱为要务、甘为五斗米折腰也。”
听着他字字嘲讽的话语,适意彻头彻尾地看清了这个现实到一针见血的男人,同时他在她心目中的救命恩人的形象,也正一点一滴的逐渐逝去,反倒是土匪的影子在他的身上增添了些许。
“现在的侠士们都像你这么势利吗?”不会是所有的江湖中人,都像他这般贪财忘意吧?
“侠士?”他不客气的一语戳破她的幻想,“这年头哪还有什么侠士?你以为在江湖里当个侠士,就有满地捡不完的黄金不成?”要不是那些侠士们身上的银袋里都装满了沉甸甸的银两,没有那玩意,看他们还潇洒得起来吗?
“满嘴都是铜臭味……’开口闭口三字不离钱,他可能是她所见过最是死要钱的一个人,也难怪刚才的那一票大汉,会唤他为财奴唤得耶么贴切。
“铜臭味闻起来也是很香的,尢其是在一穷二白时,那臭味可是只有天上有,香得不得了。”东方朔烦躁地朝她扬手,“好了,别多废话了,快点把该给的掏出来。”
适意在他又将手伸向她之前,不能苟同地再度对他摇首,让他丧气地收回大掌,不耐烦地与她一块大眼瞪小眼。
她还是衷心希望能够灌输一些道理给他,“爹爹说行走江湖靠的是一个义字,你不觉得你这么做,有损江湖人士的颜面吗?更何况你还是个男人,向我一个弱女子索资,你不感到羞耻?”
他丝毫不以为意,“路有饿死骨就是因你口中那个骗死人不偿命的义字而来的,再说颜面能换个几两银子?我情顺活得现实点!”
“难道你没听过钱财乃身外之物?”实在是左攻右克都拼不过他的歪理,她只好祭出最后一条下下论。
东方朔冷冷低哼,“你不也好像没听过一文钱可以逼死各路英雄好汉?”
适意当下被他的义正词严给堵得哑口无言,只能张大了水眸怔怔地望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他说的歪理听起来竟然还满有道理的?按照她自小学过诗书礼义来说,她应常是站在公理的一方没错呀,俗话不是说有个理字必能行遍天下?
怎么反倒是眼前这个要起钱来丝毫不跟她客气的男人,听起来才好似是有理的一方?
她……她会不会是踏错江湖了?
“你爹还有没有其他高见?”东方朔两手环着胸,等着看她到底是废话完毕了没有。
“好像没有……”她茫然地摇首,满脑子除了他的歪理外,一时之间倒是记不起爹爹曾经跟她说过什么至理名言。
东方朔趁着她的元神还没归回原位之前,不客气地再度朝她伸出一只讨赏的大掌。
“倘若令尊没有其他高见的话,方才的行侠仗义以及指导江湖守则的费用,一共是五十两纹银,烦请现下付讫,恕不赊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