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卿一直借给她穿的裘红色精绣短挂。
“当初我在收藏密函之时,为了避免整份遭窃的危险,将它分为两份,分开收藏。一份是盐商与私枭相互包庇的名册,收在我身上,却被盗走了。另一份是盐商、盐政衙门、运司衙门等相互勾结的文件,就藏在这件枣红色短挂里。”
所有人全集中视线在桌上那件华美的短挂上。
“除我以外,没人知道密函藏在璇儿身上。”也正因为如此,元卿才能安然留下了另一半的查办结果。
当他剥开了枣红色短挂的内里,一份薄软的文件赫然出现在里层的背部衣料间。
“密函居然……一直藏在我身上?”她怎么想也想不到。
“那藏在你身上的那份是被叫绫罗的女子偷走?”御猫贝勒的口吻夹杂即将展开追击的沉重杀气。
“那她的功力也太了得,竟然能从元卿身上把东西偷走。而且是在三个时辰之前,大家都进入警戒状态的情形下顺利盗取成功?”海格的冷笑间挑起不少疑点。
“警戒状态?”御猫贝勒彷佛抓住了什么蛛丝马迹。
“海格昨晚半夜差点被对方设计的机关夺走小命──正好是三个多时辰前的事,他为了避免伤及无辜,还特地把璇儿送到我房里来看照。”
“这个璇儿是谁?”御猫贝勒倨傲地以下巴比了比,像在质问某个下女的出身似的。
“我的妻子。”海格一手重重按在她肩头,态度狂妄的与御猫贝勒对立。
“你房里发生暗杀机关事件时,她和你正共处一室。元卿身上私藏密函被盗时,她也是房内唯一存在的外人。这巧合还真奇妙啊。”御猫贝勒微扬一边嘴角。
御猫贝勒怀疑是她动的手?
“我没有偷密函!而且……我要密函做什么?我偷了密函又能拿给谁……”
“璇儿出了点小意外,丧失记忆后才跟我们同行。她什么人也不认得,除我们之外。”
海格挺身为她护驾。
“喔?”御猫贝勒若有似无的淡笑着。“那你是娶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为妻了?好胆量。”
“宣慈,我们还是快点上路回京,省得又出了什么差错。”再不动身,元卿担心海格和御猫贝勒会在这里动手,不杀了对方誓不罢休。
“贝勒爷,请。”在楼下侍从恭迎海格与元卿各上马轿时,璇儿赫然被这句话震住了脚步。
“璇儿?”
“你和元卿少爷……是贝勒爷?”
“我和你说过了,我们为了查办方便,必须掩人耳目……”
“可是你从没跟我说过你是位满州的贵族!”她以为海格只是家居京城的富家子,毕竟他冠的是汉人的姓,不是吗?为什么他会是个满鞑子?
“我是不是满州贵族有很重要吗?”拜托,他们俩的感情已进展到这种地步,别突然大发汉民族意识,徒将平凡情爱牵入满汉纠葛里去!
“这不是重不重要的问题,而是你应当让我知道。”其他人都已动身启程,只有他们这队人马仍在候着。
“我有任务在身,不能泄漏身分,我绝没有意思存心蒙你。”
“我只是觉得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她的眼神空茫,心也浮荡。她以为记忆一片空白的她有了个依靠,没想到她依靠的却是朵变幻莫测的流云。
“胡说!你还有什么不了解我?”她是唯一一个踏入他灵魂深处的女子,唯一了解他内心的渴求、提供他无形无尽的感动。
“你是谁?”
海格懊恼的呻吟着。她十分执着,而他对自己的身分也少不了有隐隐的逃避,她却硬逼着他面对。
“我是北京佟王府的二贝勒。”
“佟王府?”她觉得事实不只如此,他们在回避。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时候对这种事追根究柢?难道我们不能单纯的一辈子爱着彼此吗?”他恼羞成怒地吼着。
“我没有这么说,只是我有权知道完全的事实。”
他痛苦的凝视眼前倨强的玻璃娃娃。她一点也不如外表那般娇柔,不如她嗓音那般稚弱,这就是她令他倾心的原因之一。可是他怕失去她,他怕她会因为事实而粉碎破灭。
终究,该来的仍是躲不过。
“我是出身当朝国威的佟王府。”他将璇儿带离护驾队伍,踱往一旁较不引人注目的树下。
或许,他会因此而再度失去一个心灵的依靠,但他不想瞒她。只是失去内心所爱的方式有很多,他最不能接受的,正是自己什么错也没有,却永远摆脱不了的种族世仇。
“我说得更直接一点,当今皇上的生母慈和皇太后,正是出于我们本家。我们佟姓族人至此贵盛无比,居高官者不知凡几,甚至被传称为;当今天下‘佟半朝’。”
他静看璇儿专注而内含惊愕的神色,感觉到他才获得的幸福与满足正一片一片的崩裂。
这不是他第一次失去所爱,他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再一次的失败。
或许命中注定他的感情永远都是孤寂的。
璇儿迷惘的看看他,又不安的低头绞扭手指,像是犹豫,也像在作某种决定。
“你若是……”他暗咳一下。他以为自己可以很自在、很坦然的开口,没想到他说话的语气会如此软弱。“你若是改变主意,想回扬州去,我不勉强你。”
“那你呢?你改变主意了吗?”
他愣看璇儿好一会儿。他彷佛在她口中听到和他雷同的怯懦与不安,是错觉吗?
“我以为……你会因为身分的问题就躲得远远的。”
“我从来没那样说过。”她被莫名冤枉的控诉语气令他士气大振,眼神闪耀光芒却又有些迟疑。“我只是觉得……你有话应该要坦白跟我说。虽然你是因为任务在身,必须隐藏身分,但我是和你站在同一线的伙伴,你怎么可以……你不应该瞒我像瞒着外人似的。”
若不是不远处有着大队人马候着,他真想抱紧璇儿放声大叫。璇儿没打算离开他!他并没有失去璇儿!
“我会说的,璇儿。只要是我的事,我会从小到大、一点一滴的全说给你听。”
看到她豁然开朗的甜美笑靥,他几乎激动得要飞上天。
“我先声明,听到我的荒唐过去,不准乱吃飞醋。听到平板又枯燥的部分,可以偷偷打瞌睡,但不准当面打呼给我听,我会伤心。”
“什么……什么打呼!我才不会那样!”明知海格是逗她的,她仍忍不住生气。“我是很认真的想知道你的一切,至少也要明白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喔……”他暧昧的拉长了尾音,得意而温柔的牵她踏入马车里。“你先说出来了。”
“我说了什么?”
“说你爱上我了!”他一拉上马车内的帘子,立刻深深的拥吻璇儿,许久许久都不肯放开她。
“等一下……”她努力的在海格的火热侵略下寻求喘息的空隙。“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不要这样!”她惊慌的抓住从腰际衣裳探入她背脊的怪手。
“嘘。”他邪恶的贴在她唇上浅笑。“我宁可你把小手勾在我脖子上,而不是阻挠我的好事。”
“你太放肆了!马车外头都是人,而且队伍已经启程……”
“所以你要小声一点,别让外头的人发现我们在做什么。”
“胡闹!”她低声制止,小手却抵不过他的铁臂。“你难道从以前就是这么……这种样子的人吗?”
“哪种样子?”他虽然迷惑,但摩挲她衣衫底下光滑裸背的大掌不曾停歇。“噢,我明白了。其实我并不是个好色的男人,是自从迷上你以后才变得这么‘性致勃勃’。”
“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难道都不看场合……”她慌乱的抗议全被他吻尽,在他充满诱惑的纠缠与挑逗下,思绪逐渐融成一团漩涡。
直到璇儿的双眸已经迷迷蒙蒙,心跳混乱之际,他才满意的离开她不住喘息的红唇。
“你刚才说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我?”
她眨了好几次失焦的眼睛,才想起自己的确曾这么说过。她为难的抿了抿嘴唇,再三考虑后才决定勇敢地问。
“我……我睡觉的时候真的会打呼吗?”
海格愣愣的瞪着她,她也紧张的瞪着海格。彷佛经历了一世纪之久,马车里突然震出骇人的爆笑声,连三哩之外都能感受到这阵笑声的威力。
奔往北京的狭窄马车里,就是他们幸福而甜蜜的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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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璇儿和海格而言,回到京里的日子形同灾难的开始。
不仅佟王府的所有人反对璇儿进门,其他皇亲贵戚一样反对一个来路不明又身无分文的人为佟家媳妇。海格每天都遭到家人炮轰,却老是嘻皮笑脸的打发过去。璇儿也是在佟王府里被人明的暗的示意,要她快快滚出去。
这一场仗,只有她和海格站在同一条阵线,对抗百来人的反对浪潮。
再怎么执着于真爱的人,在这样强大的压力下也会疲累、无助。她甚至有些动摇的想过,她和海格真的适合在一起吗?
就算和他成亲,顺利做了佟家儿媳,这些纷纷扰扰仍不会停。嫁人身分悬殊的豪门贵胄府里,再多的爱情也会被人事纠葛消磨殆尽。她不要财富、不要头衔,只想要和海格平平淡淡的相依一辈子。这个期望是不是太奢侈、太幼稚了?
“璇儿姑娘,出来赏花吗?”花丛后的一阵轻语中断了她的思绪。
“是,大少奶奶。待在屋里太闷了,出来院里走走。”
璇儿对海格的这位大嫂有点反感。因为她和海格原是青梅竹马、自小订亲的伴侣,长大后却不断数落海格大大小小的不是,因而改指配给元配病逝的大贝勒做正室。
她是得到了长子正室的优越地位,却在少年时期的海格心中划下伤痕──一个没出息的二贝勒!
“可以和你聊聊吗,璇儿姑娘?”大少奶奶假惺惺的笑着,微扬嘴角的脸上有对鄙视的眼睛。
“请。”她由大少奶奶的丫鬟们带入石亭中的座位上。
大少奶奶冷眼审视璇儿无可挑剔的优雅举止。璇儿必是出身富贵人家,看她十分习惯被人伺候的小动作即可明白。她讨厌璇儿,甚至是恨!她没料到海格这次返家带回的会是如此绝艳娇美的娃娃,将她一向自豪的姿色比为平淡无奇的光彩。但她有一张璇儿绝对比不过的王牌……
她正是当年抛弃海格的婚约者。璇儿再美,也只能捡她不要的垃圾。
“海格从小就这个样子,老爱惹是生非。”大少奶奶无奈的叹了口气。“阿玛的年纪也大了,哪禁得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胡搞,气坏老人家。”
或许吧,但璇儿一点也不觉得佟王爷有老到那种地步。但她静静的听着,乖乖的忍着。
“希望你别介意。因为我从小和海格一块儿长大,所以特别清楚他性格上的缺失。我这么说不是批评他,而是身为大嫂,想的总会比他多一些,担忧也就多一些。”
“大少奶奶辛苦了。”璇儿微微点头行礼。
“哪儿的话。”她一直刻意让璇儿像下人般的尊称她。“我实在很替你担心,璇儿姑娘。”
“我?”
“我们女人对女人比较好说话,有些事我就直讲吧。依照过往我和海格从小一起长大的经验,他就本性上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值得女人爱的男人。”
“喔?”
“因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女人。我说的是心灵上的层次,而非他在外头乱搞的男女关系。”
“嗯。”
“你不晓得,其实你只是他母亲的替身。”
“母亲?”海格什么事都跟她说了,唯独童年时期母亲的过世讲得不明不白。
“海格是以前大福晋最疼的么子。大福晋遭阿玛冷落后,也只有海格陪伴她,两人的感情非常好,好到……有点过了头。”
“怎么说?”璇儿平淡的娇额上,完全没有大少奶奶期待的惊讶反应。
“我是自小和他有婚约的,可是愈大愈懂事之后,我觉得他好象把他给母亲的爱、对母亲的渴求全投注到我身上来,好可怕。”
“嗯。”璇儿一点也感觉不到大少奶奶的害怕,只觉得好假。
“你明白吗?他把我当母亲一样来爱!”她的口气彷佛那是场可怕的灾难。
“他把你当作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来爱。”
“什么?”怎么这个璇儿的反应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海格一生中第一个重要的女性就是母亲,失去母亲之后,他当然会渴望找到寄托感情的另一个女性。”可悲的是,他生命中第二位最重要的女性竟为了长媳的头衔,抛弃他们的婚约、践踏他的尊严。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依稀记得海格曾在枕边发出的怒吼。现在她才明白,那里面包含多少他自童年以来的恐惧、渴望与恳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像他那样一个习惯拈花惹草的浪荡子,不会对女人付出真心的。就算付出了,也只是一种不正常的恋母情结而已。”
“哪个孩子不爱母亲?这会不正常吗?”璇儿漠然的凝视与疑问,令大少奶奶难堪地握紧了拳头。
“你脑子有病是不是?还是你也跟他一样不正常,喜欢别人把你当母亲来爱?”
“海格只是把我当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来爱。我不是他母亲,可是我给他的爱绝不会少于他母亲。”
“你简直不知羞耻,这种爱呀爱的话也敢讲得那么直接!”她的雍容华贵在火气下开始崩溃。
“你问得直接,我也只好答得直接。”
气煞大少奶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点也不如外表娇弱,别听她声声清嫩,讲出来的轻柔细语却字字刺耳。
“你别妄想成为佟王府的一员!佟氏一族没有人会同意海格娶你进佟家大门!”
“我也从没想过要进佟家大门。”
大少奶奶愕然瞪视一脸平静的璇儿,许久才想到要合上嘴巴。
“简直白扯了!”大少奶奶鄙弃的哼了一声,起身就走,丢下璇儿一人坐在石亭中。
她静静的呆坐着。满园花香淡雅,春阳暖暖,除却人世间的争吵纷扰后,好风好景静谧得知世外桃源。
“你不想进佟家大门?”海格的低语自花丛间传来。
璇儿怔了怔,才认真的向海格点点头。他不但没有发怒、没有惊慌,反而淡淡的笑着坐在她身旁。
“我也没想娶你进佟家大门过。”
璇儿膛大了眼呆愕一会儿,才绽开了惊喜的笑容。“真不可思议,没想到我们想的居然一样!”
“你在这里过什么样的日子、受什么委屈,我没看到,并不代表我就不知道。”他开心的抚弄着她柔嫩的脸蛋。
海格自返家之后,与璇儿成亲的事始终遭到强烈反对,他索性一直闹下去,直到逼佟王爷说出“逐出家门”四字,他们就可以出去独力建造平凡的小家庭。
“小家小户的日子,你会过得惯吗?”她很高兴不用言语,海格就能与她心意相通。但他毕竟是从小锦衣玉食惯的贝勒爷,没离开过上流社会的贵公子。
“不会比待在这里更糟,只会更好。”
“是吗?”
“你刚才不是听见了吗?总有个女人逢人便说我是如何浪荡、如何不正常,她也总以自小和我结亲、最了解我一些恶习的立场随时替我歌功颂德。其实那段往事我早已渐渐淡忘,却一直被人用这种方式提醒了将近十年。”
她静静的看着海格良久,才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这些话他说得云淡风清,却没人能体会他在这段成长岁月中的痛苦煎熬。
“或许……大嫂她说得也没错,我不但天性浪荡,而且对女人付出的真心也不大正常………”这抹自少年时期在他心中种下的阴影,一时之间仍无法完全抹去。
“或许我对浪荡子与不大正常的男人有某种怪僻,一旦抓到了就不太想放手。”
海格笑着反抓住抚在他脸上的小手,狠狠的轻啮她的手心,逗得她咯咯发笑。
“元卿明天会来跟我商讨盐务的后续事宜,我会托他替我们张罗好被撵出去后的小新房。不过拜托你,跟我一起被撵走的时候别笑得这么甜,好歹你也装可怜一下吧。”他坏坏的拧着她娇美的笑靥。
“好,我会哭得很狼狈,然后我们就可以可怜兮兮的黯然离去。”
“娘子,我从此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他假惺惺的伏在她细小肩上啜泣。
“乖儿子,别怕,我会保护你。”她也陪他一同做戏,爱怜的拍拍他壮硕的臂膀。
“什么乖儿子!你别玩笑开得太过火,占起本贝勒的便宜!”他火大的吼着。
“可是……”她好象很害怕的缩起肩头。“我听说你有一种不大正常的习性,会把心爱的女人当母亲来看……”
“你皮痒了,小混蛋!”他的十只长指立刻搔往她的腰际,吓得她花容失色,笑倒在他怀里哀哀求饶。他也顺势霸走了她好几个吻,以示惩戒。两人嬉戏花丛间,暂忘人间是非。
阳和二月芳菲偏。
暖景溶溶,戏蝶游蜂。
深入千花粉艳中。
何人解系天边日?
占取春风,免使繁红。
一片西飞一片东。
任何人不得未经原作者同意将作品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后果自负。
元卿明日会来和海格商谈任务细节。好一阵子没看到元卿和小顺子了,不知他们近来可好?
她静躺在西跨院的床上。夜已深,她也渐渐入眠。一想到被撵出佟王府后,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和海格相依相偎,枕在他臂中入眠,她就忍不住羞怯而甜蜜的笑起来。
再过不久,他俩就可以在一起,不必像现在这般各分西东,各居遥远的院落里。
明天元卿来时,拜托他找间离繁荣处远些的小房子……
月色昏沉,她也在半梦半醒之际愈睡愈深。
元卿……那夜她和元卿共处一室时,他居然在不知不觉中搞丢了藏在他怀中的盐务密函。像他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毫无知觉的被人取走贴身信件?
在脑海深处的梦境中,她彷佛看到了远方模糊的影像。那是他们一行人未返京之前住的富升客栈,元卿房里。他正坐在房内靠椅上环臂而睡,床上躺的模糊人影……应该就是她吧。可是房内的状况不对劲,因为四周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房里怎么会起雾?而且这雾不大对劲,与其说是雾,不如说是袅袅轻烟。啊,她明白了!有人在用药,用专门调制的药粉放在香炉里烧,所以元卿才会不省人事!
她看见一个女人正轻悄的走到元卿身边,直接探手入元卿的衣襟内摸索,随即抽出了密函,交给此时正由门外悄悄进入的黑衣女子。
是绫罗!那黑衣女子正是绫罗!
绫罗将文件塞入自己的衣襟内后,朝那偷信女子温柔一笑。“做得很好,这下子我可以回去交差了。你回床上继续睡吧,璇儿。”
梦到此境,璇儿霍然由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猛跳,脸色惨白。
是她?偷走元卿身上密函的人竟是她自己?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是她刚才只是作了场荒诞不经的梦而已?
不……不是梦,她甚至回想起那夜抓住密函的感觉了。为什么她会帮绫罗盗取密函?她是中什么邪了,为何对自己行窃的事毫无记忆?
她脑中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到底还封锁了哪些秘密?
璇儿赫然僵坐在床沿,膛大的双眼瞪着西跨院外的斜月疏影,视而不见。她的血液彷佛全然凝结,冻住她的身体。
那夜在海格房中布下夺命机关的,难道也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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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顺子!”
“别叫得那么亲热,恶心死我啦!”面对璇儿的热切与惊喜,他反倒别扭起来。“今儿个要不是元卿贝勒来此作客,我才懒得来呢。”
“你穿起太监的行头,果然很有架式。”跟她在赶路行程中看到的小僮打扮截然不同。
“那当然。”在璇儿真诚的赞美下,他不免得意。“倒是你,一看就是一副彻夜无眠的德行。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又作恶梦啦?”
“没有。”她的笑脸马上沉郁下来。
如果昨夜她只是单纯的作了一场恶梦,该有多好。
“元卿贝勒和海格呢?”
“喔,正在偏厅里谈事情……哎哎哎,别过去。他们现在严禁打扰,你别害我看守不力而被罚!”他一把拉住璇儿,跟他一块站到厅堂外头好一段距离的庭院中。
“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们,事关被窃密函的下落。”
“你知道东西在哪儿?”小顺子眼神中闪出警戒。
“不……但我知道是谁偷的。”
小顺子为难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眯起审视的双眼。“你该不会又要说是绫罗姑娘偷的吧?”
“她的确有份,但最主要下手的人……”
“我劝你最好别再说绫罗姑娘的坏话,这只会议两位贝勒爷对你更反感。”
“为什么?她的确是盗取密函的分子之一啊!”
“嘘!”他赶紧把璇儿推入花丛里,免得打扰到厅内的贝勒爷们。“我干脆老实告诉你吧!绫罗姑娘表面上是宝月坊的头牌,私底下却是两位贝勒爷这些年来的查案搭档。”
“她是元卿和海格的搭档?!”
“没错,所以你别再搬弄她的是非了。她和两位贝勒爷的许多日常对话里全是暗语,他们之间其实全都清清白白的。”
“是吗……”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是什么样的底细都不知道。
“而且……”小顺子不自在的咳了咳。“我劝你暂时别提任何有关盐务密函的事。”
“为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他们下手盗取密函的人是谁。”
“元卿贝勒已经知道是谁,今天就是为此上门找海格贝勒。”
“他知道了?”他会以为是谁?
“元卿贝勒他……后来一直在仔细思索那晚的事,他确定当晚一定是不小心被人下了熏香药,才会整夜不省人事,隔天一早却全身关节疲软酸疼。那是吸入迷药的中毒反应。”
“他到底认为是谁?你别再兜圈子了,快说呀!”
“是你。”小顺子缩着肩头,双眼异常犀利。“元卿贝勒认为盗走密函的人就是你。”
她愣在原地,神情平静却面无血色,瞳孔呆滞得如两摊死水。
是的,经过最后的证实,盗取密函的事是她干的没错了。
“你……你先别担心,虽然元卿贝勒认为海格贝勒房里的暗杀陷阱也是你弄的,但他却很怀疑你一个人如何能弄出那么精巧的布局,所以……所以你还是清白的。”
璇儿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浑身冰凉,手心全是冷汗。
她不想知道那些暗杀机关是不是她弄的,她只确知自己绝对与这脱不了关系。她杀海格……她竟然在无意识之际做出亲手杀死自己所爱的人的事!
真正可怕的不是绫罗,也不是什么“四灵”,而是她自己!
“喂,璇儿。你别这样嘛,像个活死人似的。”小顺子本是出于好心才告诉她这些,看她这样倒开始担心起来了。
“我不想听你扯这些!我只要你替我在外头找个好房子成亲就够了!”海格忽然冲出来,朝厅内怒吼。
“是,然后哪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人在床上砍掉了脑袋,要我去替你收尸,是吗?”元卿冷冷的说,大步跨出偏厅。
璇儿和小顺子正好处在厅外花丛的死角里。小顺子想出面阻止两位贝勒公然对骂,但在这火爆的节骨眼上,显然不适合现身。
“你一下子怀疑绫罗窝里反,一下子怀疑璇儿替‘四灵’进行暗杀、盗取密函!你下一个还想怀疑谁?我吗?”海格的吼声震得满园小鸟乱飞。
“佟海格,信任与善良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致命伤!我有确实的证据证明绫罗已经投靠到‘四灵’那方,她不再是我们的搭档。至于璇儿,我问你,你对她到底了解多少?”
“够多了!至少我很肯定她绝不会害我!绝、对、不、会!”他狠手一抓,同璇儿的手臂一般粗细的树枝立刻被他折断,散落一地花瓣。
“除了你爱他、她爱你之外,你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心也掏给她,而她呢?除了她爱你之外,你还了解她什么?”
当初他会鼓励海格放手去爱,是因为他认为璇儿只是个暂失记忆的女孩。但由暗杀事件与窃函事件来看,她的背景一点也不单纯。
“璇儿不是不愿坦诚,而是她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的事!”
“如果她想起来了呢?”元卿的双眸如冰刃似的冷冽无情。
“如果她能想起一切,有她自己的意识,她绝对会向我坦白一切,绝不会做出伤我的事!”
“如果她恢复了所有记忆、恢复真实的个性,却成为一个你完全无法接受的类型,你还会爱她吗?”
“就算是丧失记忆,本质是不会变的!她天生就是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善体人意、能了解别人深层的感情,她能用真情去接触别人内心最深的伤痛、给予支持、给予安慰。而这些哪一个人做到过?你吗?我其他的朋友吗?甚至是我的亲人吗?”
海格吼到激动处,眼眶愤而发热。他倏地偏过头去,将双眼埋在一掌间。
元卿漠然不话。无意间,他刺到海格多年来的伤处;无意间,海格爆发出长期压抑在内心的痛苦。
“我先回去了。”
小顺子一听,连忙跳出来应侍,留下璇儿仍藏身花丛里。
“海格,关于盐务上的疑点,我已经托人去查证了。一有消息,会来跟你商讨。”他原本要离去的身势却在察觉花丛附近有异时,赫然止住脚步。
他知道会是什么人藏在那里,便冷冷的扬起嘴角。
“丧失记忆真不愧是脱胎换骨的好方法,小顺子。”元卿悠然远去的笑语,清晰的传入海格与璇儿的耳里。“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也能摇身一变,化为平凡无辜的小老百姓。”
元卿这一句,又深又准的刺入璇儿的要害。
当夜,她就悄然离去。隔天,海格就只看到她留在房内的书信。
她听不见海格摧心裂肺的嘶吼,看不见数十名家仆拦也拦不住他的疯狂举动。他也听不见璇儿在深夜奔驰的马车内柔肠寸断的痛泣,看不见她深深咬入自己的指节,防止自己失声哭喊他的名。
回扬州去!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远远的逃离海格。她绝不允许自己成为伤害海格的凶手!
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没法子独力回扬州。她不认得路,也没有足够的银子。但她知道她可以找谁顺路带她回扬州去。
马车日夜兼程,三日后将她送达她和海格、元卿一行人曾住上好一阵子的富升客栈。她才刚下马车,客栈门口早已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彷佛等候她多时。
“慕容公子……”她的嗓子已在连日的伤痛之下,变得哽咽沙哑。“我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顺道带我回扬州?”
他温柔一笑,优雅的伸出双手。“当然,璇儿,我已经在此等你很久了。来,回家去吧。”
不知为何,她的眼泪决堤似的奔泄而出,“哇”的一声投入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被这双感觉熟悉的双臂拥入怀里。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她的悲鸣彷佛连心都粉碎成灰。
“乖,不哭了。”他疼惜的将脸颊贴在她头顶上。“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
慕容立即带着伤痛欲绝、无力思索的璇儿上路,往扬州的方向远去。他终于等到璇儿,终于可以带她回到他们的家──那幢她曾连夜浴血逃出的梦魇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