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会不会已经放下他,不再爱他了?
「你说话,向来都不算话吗?」
咦,这是说什么呢?
元璧一条腿支了起来,是十分悠闲的姿势,语气却带着无法形容的委屈。「在下早上过府去拜访了一下,你说话不算话,说要来却爽约了,我去寻你,你又不在。」
这可怜巴巴的……晓星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形容这个男人,他的高冷和生人勿近都上 哪去了?
但回想起来,自己的确答应过他要上门走动的,又见他那只是想要一个理由黑黝黝的眸子,话就这么从唇边溜出来了。
「我忘了,最近事多,是我错了。」她错在不该随便允诺别人任何事,然后把事忘了。
元璧吓唬道:「君子重然诺,这也是能忘的?」
「要不然你罚我好了。」她有些不情愿。
「该罚,不罚不长记性。」
晓星星咬咬唇,「你说,我照办就是了。」
元璧见她蹙眉,不免有些心疼。「我那园子种了一片桃林,这时桃子正好吃,一个人吃桃、赏桃太无趣,你过府来,桃林的桃子随便你吃。」他伸手捻去她发间的草屑。
她不自觉就被带着走,圆润润的桃子谁不喜欢,用来酿桃子酒最好了!
「很大一片吗?你那府里不是什么都没有。」就一株老梧桐。她先前还想着寒酸,原来是自己误会人家了。
「桃林在宅子的东北角那边。」
「可有桃酿?」
「管够。」还保留着昔日一看见花果酿就走不动的性子啊,真好,不过回去得问一问黄泉府里的桃酿可还够。
元璧伸出优美的小指递到晓星星眼前。
「要拉勾吗?」晓星星问。这小孩子的行为吧,怎么他也奉行这个?
「嗯,拉勾,明日就过来。」
「咦,这么急?」她略感郁闷,似乎有鼻子被人牵着走的趋势……
「你可知岁岁花红无人共的孤寂?」他说得面不改色,哪里知道晓星星听不得这个,赶紧跳起来。
「你太热情,吓到我了,我忽然觉得你要是随便招招手我就跟你走,不是太不矜持了?」她一定是魔怔了。
元璧见她退缩,心想姑娘家的心思真如海底针,又怕自己欲速则不达,好心办了坏事,
按捺住心里的急迫。「姑娘要是对元某招手,我一定跟着你走。」
这人看起来和轻浮完全构不上边,可说的话实在叫人应付不了,只是两家就在隔壁,他真有什么歪心思,她只要拉开嗓子喊,就不信家里的人不赶过来。
再说,她虽然长得可堪入眼,也不是那种天姿国色,让人一见就迷了眼的,他要拐带自己,凭他那样的人品,何必。
「所以,你来吗?」
「我去。」
元璧却不容她多想,果断的换了话题,「你的驭马术是谁教的?」
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绕着转的小姑娘,忍受了他这算得上是聒噪的行为。「没人教,我是个天才。」
这小丫头连敷衍他都不愿意了,虽然不舍,还是见好就收吧。「有这样的驯马技术不上战场去可惜了。」
老觉得哪里不对,她默默瞠大眼瞪他。「你这人看着道貌岸然,生人勿近,这会儿晚上了,就脱下人皮开始胡说八道了吗?」
「被你看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元璧摸摸鼻子,声音里半点诚意都没有,但眼光闪闪发亮。
「要糟,现在什么时辰了?」后知后觉的晓大姑娘这时才想起来自己不只在荒郊野外和一个男子说了半天的话,更严重的是她要是迟归,府里可是会出大事的。
「亥时。」
「什么,亥时了?」她匆匆忙忙反应过来,自己出来整整一天了,如今月上中天,再不回去真的要完蛋了。「我的娘,回去又要被训到抬不起头了。」
她疾步快走,喊上美貌,忽然又想到什么,脚步顿了下。
在京城勋贵人家的马匹不算什么太贵重的东西,但这里是小县城,一匹马就是大事,这匹疯马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又因何在大街伤人,现在看起来是死了,后续该怎么办?总不能就晾在这里不管了。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元璧不由自主的放软了语调,清澈如水泉溅过大石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交给我,我会善后。」
「多谢了!」她不在意的挥挥手,转过头,夸张的哀叫起来。「美貌,快点过来扶你家姑娘,我刚刚可摔疼了,我手疼脚疼全身都疼,你背我回家!」
元璧:「……」
黄泉:「……」
晓家大门的灯笼已经挂上去,还挂得很高,照亮甜水巷的半方天地。
埋在暗影里的人方从美貌的背下来,压低嗓门,声音鬼祟,「都快子时了,我爹应该歇息了吧?」
「确保不要被老爷抓个正着,要不咱们从后门进屋?」美貌献策。
没想到从城外回到城内,就算有轻功还是耽误不少时间。
晓星星哀号,她不想动弹,如果可以她现在就想让自己上床躺平了。「我全身都快散架了,只想赶快回去痛快沐浴吃饭上床睡觉。」
身前的大门吱声打开,高大的男子一脚跨出大门,几步就来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美貌看见来人,闭上了嘴,退到一旁。
「爹,女儿回来晚了。」晓星星撑起无所谓的笑脸,卖惨。
晓修罗憋着一口气等了大半夜,总算把人堵在门口,他皱着眉打量狼狈不堪的女儿,穿出门的素色罗裙前后有好几处都划拉了开来,披散的头发只随便用一根缎带高高束在脑后,身上还有看不清楚的血迹,幸好现在夜半天黑,巷子里的人几乎都睡死了,也没碰上衙门巡夜的人,否则事情就大了。
女儿舍不得骂,也骂不得,这不还有随侍的丫头吗?「让你跟着姑娘出去,你就是这么照顾姑娘的?」
美貌撇撇嘴,这又不关她的事,再说姑娘想做什么事,是她一个小丫头拦得住的吗?她想归想,但什么都不敢表现出来。
「爹,这不干美貌的事,回家路上遇见一匹疯马,我不想它伤到路人,遂把它引到城外,嗯嗯,您也知道,就难免弄得一身都是泥了。」晓星星轻描淡写,把惊心动魄的驯马过程说得像买一把白菜那么简单。
可惜晓修罗并没有如她所愿的被糊弄过去。「这丫头平常丢三落四,做事不靠谱,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不知道赶紧回家知会一声,要她何用?」
美貌心里一凉,咚一声跪了下去。
她虽然在姑娘的手里讨饭吃,说到底,老爷还是姑娘的爹,再怎样她不卖老爷面子是不行的,再说老爷要是气急,往后别说想和姑娘一起出门,能不能留在府里还是两说,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美貌吓白了唇。
晓星星没替美貌求情,反而用力的落井下石。「爹说的是,女儿回去会好好的罚她,让她记取教训,看她敢不敢如此散漫不尽责下去。」
晓修罗睨了晓星星一眼,一眼看破女儿想暗渡陈仓的诡计。「不过一个小丫头,就值得你这么偏袒她?」
此计不成,还有苦肉计。
「爹,女儿身边就两个丫头,看也看习惯,用也用顺手了,丫头也是人,也有犯浑的时候,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计较。」晓星星拖着晓修罗的胳臂,如同无赖小儿般摇了两下,声音软绵绵的,很熟练的把哄她爹的那一套拿出来。
「你啊,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咱们才在徐闻住下,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天天就知道出去闯祸,你就不能给爹消停点?以前还有侯爷的帽子替你兜着,如今,你再生出什么是非来,爹要兜不住,看你怎么办?」晓修罗轻轻拍了她一巴掌,哪里舍得下力气,猫挠似的。
晓星星换着她爹往里走,眼神却朝着美貌那里溜了一眼,示意她一会儿赶紧从别处绕道回院子,还不忘嘴里东拉西扯。
晓修罗又不傻,自己的女儿从小看到大,有哪些小心思又怎么会不知道,也懒得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晓星星的心暖洋洋的,有个对她无限包容的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没有人生来就坚强、无所畏惧,如果有,那只是爱她的人不在身边,但如果可以恣意妄为、任性自在,那就是她的头顶上有个爱护她的人,替她扛起了一切风雨。
她爹,便是那把替她遮风避雨的大伞。
「爹,都说烂船还有三斤钉,比起真正的老百姓,咱们家真的不差,只要我们安分守己,循规蹈矩,不去惹事,谁又敢来说我们的是非与不是?要是真有那不长眼的撞上来,咱们也不是吃素的。」
晓修罗觉得「安分守己,循规蹈矩」这八个字和女儿怎么都不搭,不过女儿说的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有那不识相的欺过来,还怕他不成?
「以后不回来吃饭,要让人回来说一声,别让爹担心你。」
晓星星挤出个大大的笑容,「说到吃饭,我到现在肚子还饿着呢。」
「那爹让厨房给你下碗鸡丝汤面和牛肉馅饼?」
晓星星又歪缠的蹭了她爹好几下,瞠大晶亮美丽的明眸。「那我回院子去了。」
看着女儿活泼烂漫的模样,婀娜娇俏的背影,晓修罗一下发觉女儿好似长开了,也是,以前搂在怀里百般疼爱的小姑娘都十六岁了。
京里头十六岁的姑娘要不从一出生就有了订亲对象,模样周正、才学出众的,官媒也能把门槛踩歪,再不济,十三、四岁也该有相看的人家,偏偏他这女儿容貌出挑,性子也……
算冲动了些,但这不算什么大缺点,就是乏人问津,当初舍不得她早早嫁出去端别人家的饭碗,看婆母姑嫂脸色过日子,连一门亲事都没有定下,后来她找的那门亲事不提也罢,现在举家迁到了这小县城,要去哪里找一个出类拔萃又合意的良材贤婿?
这就是府里没有当家主母的坏处,就连女儿的终身大事也得由他这爹来操心。
这时他倒想起来一早过府拜访的城王元璧了,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私心,他并没有把元璧上门的事情告诉星儿。
这种莫名的敌意也只有当亲爹的人察觉到放在心上的明珠有人覩觎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产生,就像有猴子想来偷你家树上培育一整年的累累果子,不把猴子打出去,难道要等它来把果子都嗑光吗?可猴儿要不来,自家的果子岂不是无人闻问?总之,矛盾得很。
踩着月色回到书房的晓修罗满面愁容,包田仲给他沏了盅睡前茶,看主人面色忧愁,他服侍晓修罗多年,自然知道能让主子烦恼成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大姑娘了。
他试探问了句,「老奴瞧大姑娘都已经回来了,老爷怎么还是心事重重?」
晓修罗的忧愁没人知晓,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能说,故而有许多事会向这从小侍候他、颇得他信任的老仆人吐露一二。「田仲,你说星儿都十六岁了,她这终身大事可怎么办才好?」
晓修罗以疼宠女儿为终身事业,举京皆知,姑娘即便过了及笄之年也没看有半个官媒上门,包田仲能了解老爷为何这般叹气,他挑拣着字句道:「这徐闻虽然不大,也比不得京城,但是放眼湛江、雷州,这样范围可就不小了,老爷只要放出风声择婿,再让大姑娘私下相看一下,合了她的眼缘,就是一桩美事。」
「要是这么容易我还用得着问你?」晓修罗脸上不见任何喜色。「星儿那般的名声在外,就算徐闻距离京城八百里远,这世间哪有不透风的墙,恐怕我们在此地落脚的事情传开,她那些陈年旧帐也会被翻出来,乡下人家能比京里风气开放吗?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让她待在老张家的。」
包田仲暗暗打量老爷的神色,见他眉头深锁,更使尽浑身解数要宽慰自家为女儿操碎了心的老爷。「大姑娘虽然自小失母,但是要老奴说,天底下像老爷般疼爱女儿的爹真的不多见,老奴以为,反正我们府里就大姑娘一位,老爷这么疼她,如果舍不得嫁出去还不容易,招位女婿回来就好啦!」
晓修罗听了此话,眼睛一亮,但随即心又沉了下去。「这世上谁家的好男儿肯入赘的?不说要改姓,生下来的孩子都不能跟自己姓!」
这是大大有违一般人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