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萧笑说:“我的宅子虽然小得多,不过以后可以再买,总之,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我们才两人,那宅子已经够大了,十间大屋啊。”
言萧看着她的肚子,一脸温柔,“等孩子出生,总要有地方让他跑啊。”
卓正俏摸摸还扁扁的肚子,内心柔软已极,她知道言萧对自己好,可没想到情深如此,言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冷淡他都受了,却因为言老太太羞辱她,他终于跟祖母翻了脸。
两人走出胡同,找了最近的客栈休息——言家离言萧自己的住处还很远,走路不可能到。
客栈是有马车的,只是比较贵,但言萧当然不会在乎那一点银子,付了钱,这便把妻子扶上车,说了大概的地方,马车就缓缓前行。
卓正俏靠着丈夫的肩膀,“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被抓是因为言祝的赌债?”
“一阵子了,不过因为赌场是上府司史开的,查到那边时路就断了,无论我开价多少,对方都不愿意再透口风,我便是请福泰郡主帮忙,没想到郡主家的准女婿,齐家那边的少爷也在查,两边兜上,衙役因为顶不住福泰郡主的压力这才说了——这事牵扯上郡主之女跟大理司直之女,是不可能善了的。”
卓正俏想起来还是很气,“你说这言祝到底什么毛病,吃好喝好供着,非得弄得一家鸡飞狗跳才高兴。”
“我一向不懂他。”言萧连“大哥”两字都不愿意说了。
从小到大,他就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小时候还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祖母跟母亲只爱大哥,不爱自己,后来有次偷听到大人说话,原来是他出生时母亲难产,差点母子一起去,好不容易孩子出来,院子又坠下了几只死乌鸦——祖母信术士,术士说这孩子不祥,母亲就更简单了,难产,这孩子就是来让母亲受罪的,以后也不会孝顺。
也是刚好,他一出生,祖父就把家里的一切放给父亲,云游去了,祖母被气得病了一场,回想起来,就把这事情怪罪在他身上,是因为这不祥的孩子,自己才会生病,他一定是来克自己的。
那时言萧才六岁,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不喜欢他,母亲也不喜欢他,可是父亲很好,从不吝啬给他关心,他就靠着父亲这点关心,慢慢长大。
等十二岁开始接触家里生意,十四岁正式接手,大家都说他越来越威严,可是他却越来越寂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天生一张凶脸,不管男女,看到他的脸就怕,不是远远躲去,就是低着头一句不说。
他对人生都没什么企盼了,钱他有了,真的不缺,至于家人……出生时辰各种大凶,只怕也没小姐愿嫁,想着将来买几个丫头来生孩子就好。
他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没想到卓正俏出现了。
不正经,不怕他,“这位大哥,我们是外地人,不知道马车要先预定,我的丫头发烧了,兄台能不能稍我们一程。”
三更半夜的又来敲他门,“这位大哥,我的丫头发热了,请问你可有伤寒药?”
真奇怪,不过一个丫头而已,也要亲自出来讨药?
但他还是给了,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两人的缘分会这样深——想着她扮那样久的男装,觉得她调皮,可是想想因为这样,自己苦恼了许久,又觉得有点好笑。
自己当时那样认真的烦恼着,“许月生”那样灵动可爱,自己也喜欢,可偏偏跟自己一样是俏男子。
想来最高兴的时候,应该是在许家见到她一身女装吧。
真是女子!
虽然自己当时还有“前妻卓氏”的事情还没上门道歉,但还是忍不住欢喜,卓氏的事情他可以解决,可男女之事他却解决不了,现在老天给了答案,真是太好了,他平淡的人生终于有了所谓的幸运。
现在也是。她靠着自己,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他不缺银子,他们可以做其他生意,或者搬到江南居住……江南好像有点远,岳母就正俏一个女儿,总要让她们母女常常见到才好,或者半年住京城,半年住江南,这样好像比较可行一点。
马车摇摇晃晃两个时辰,终于停下。
言萧小心翼翼扶了怀孕的妻子下马车,敲了敲红门上的铜环。
“来了来了。”婆子的声音,“谁啊?”
门一打开,见到是言萧,吓了一跳,“老爷怎么来了,老婆子见过太太。”
言萧携着卓正俏的手进去——虽然共有九间大房,只有他住的房间是日日打扫。
只不过一个男子住的,跟一对夫妻住的,自然差别甚大,现在的房间硬邦邦的,一点居家气息都没有。
言萧被卓正俏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住,就随便些了。”
“我在呢,以后肯定把屋子好好装饰起来,院子也要种点花,桃花,藤萝什么的都种上一些,再弄个葫芦棚架,夏天在那边乘凉最好,有人住的地方还是要有点顔色,都是大树跟竹子太单调了。”
“你是当家太太,自然由你作主。”
“太太啊。”卓正俏一脸新鲜,“没想到我才十八岁就成了太太。”
“我也没想到自己二十岁就变成老爷,不过那个家……就算了,你布置家里时,把父亲跟祖父父的房间也整理起来,我想以后他们会过来小住一下。”
“我知道,不是我在说,言家长辈真只有公公是正常人,我还没见过祖父呢,不过能疼爱你,想必是好的。”
言萧听她偏心十足的言论,内心一阵温暖,想着,老天少给他的,终于补给他了,虽然分家的状况不太愉快,但他却很宁静。
那日天色变暗时,全嬷嬷跟黄嬷嬷领头,带着柏清院共二十六口下人来了。
金嬷嬷的是卓家给的陪嫁,本就不属于言家,不过为了清点小姐的嫁妆,所以晚来了。
至于黄嬷嬷带的就是言家的人,言老太太原本不答应放,后来禁不起言老爷再三要求,终于还是给了卖身契。
卓正俏很是高兴,都是用惯了的人,她也不想换。
当下便由黄嬷嬷发派起来,全嬷嬷则负责先把卓正俏的嫁妆放入空房。
卓正俏当然都不知道,因为怀孕犯困,早早就睡了。
虽然换了地方,但丈夫在身边,什么也不怕。
卓正俏就这样当起太太来了。
当太太的第一件事情,给月圆跟远志办婚礼,又想着花好年纪也到了,问过花好跟平安的意思,两人一开始虽然都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对方可以是成亲人选,但毕竟也认识了两年,仔细想想,对方人品还是可以的,自己年纪也到了,于是双双愿意。
寻了个好日子,便让四人一起成亲了。
结果好笑的是,因为亲事,大家意外的发现黄嬷嬷那才十四岁的小儿子喜欢全嬷嬷十三岁的小女儿,不过两人都太小了,要成亲得过几年再说,只是想到黄嬷嬷的小儿子十分有趣,十四岁的少年而已,居然懂得讨好女孩子了,喜宴上把自己那份炸汤留了起来,因为全嬷嬷的小女儿就爱那道菜。
日子过得很舒服。
肚子开始有点大了。
有时候会摸到胎动,还不大,但能感受到腹中的孩儿,真是幸福得不行,有时候自己摸肚子,一摸就是一下午,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消息,上府司史跟赌场勾结陷害出门女子,上府司史直接下狱了,被抓的分别是唐太太的丈夫,薛太太的大伯,陈小姐寄居在府中的堂哥,李小姐的表哥,还有就是言二少奶奶的大伯。
唐太太的丈夫是独苗,唐家当人倾力去救。
言二少奶奶的大伯虽然不是独苗,但言家也是拚了命要把人从大牢捞出来。
陈小姐跟李小姐是官家小姐,陷害她俩之人自然是不可能出来的,就算花再多的钱,福泰郡芷跟大理司直也不会善了。
至于薛家,倒是没听说要怎么样,应该是直接放弃了吧。
卓正俏虽然已经远离言祝,但怎么说那都是害自己遭难的人,总要知道下落,自己才能心安。
东瑞阈有一种“行善券”,顾名思义就是替有钱人开脱罪行的东西,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没惹到官户,那基本上都好说。
言家买了五万两的行善券,但言祝只是从低等牢房换到高等牢房,后来言老太太一咬牙,直接把中馈的三十多万两全买了,那狱吏直接说,还少了点,三十多万两的行善券能让人早点出狱,但五十万两的行善券才能马上出狱。
言老太太一听还得了,爱孙怎么能在那地方待着,逼着儿子卖茶园,言家六十几座茶园通通抛售,自己的嫁妆也都拿了出来,又让熊嬷嬷去搜刮言太太的房间,把值钱事物都拿出,就连言梅跟言林一点私房钱也都拿了。
就这样硬凑出五十万两,终于把言祝从大牢赎了出来。
可是,言家也什么都没了。
只剩下一栋空宅子。
茶园没了,中馈没了,言老爷的私房,言老太太跟言太太的嫁妆,言梅言林的一点体己事物——
言老爷想把宅子卖了,换个小的,卖宅子的钱拿来当生活费,言老太太考虑几天也只能同意,言家现在连五百两都拿不出来,不卖宅子是要怎么过日子,言祝便去办理,怎么样也没想到宅子一共两万多两的卖银,言祝全拿了,还勾结了崔家小姐私奔,言家直到崔家人门讨公道,才知道这件大事。
卓正俏知道,言家已经倾覆。
茶园没有外流,言萧全买下了。
他的小金库去了十之八九,但这些茶园是他这几年的心血,也是祖父跟父亲的心血,他断不可能看着言家茶园变成别人家的事物。
以后,言家还会继续贡茶,贡茶,但是茶品人会从言老爷的名字变成言萧,他会成为京城最年轻的皇商。
言萧跟她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很是感慨万千。
卓正俏握着他的手,“你没错,错的是言祝,不是你。”
“我真没想到一个家要倒,会这样快。”
“是言祝自己做错事情,那就要承担后果,言祝的事情就算你不查,福泰郡主也会查,
大理司直也会查,你即使什么都不做,他也逃不掉,在他跟赌场勾结时就已经注定没有好下场,只是我没想到祖母会这样护着他罢了。”
“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我已经另外买了宅子安置祖母跟父母亲,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他们流落街头,无处安身。”
卓正俏微笑,“这样很好啊,就算偏心,好歹也让你衣食无缺的长大了,照顾他们晚年的生活本就是应该的。”
“我还想把言林,言梅,还有表妹娇宁接过来,她们都要到成亲的年纪,言家已经没落,从我这里出门可以嫁得比较好,娇宁经过这次也已经想开很多,不会再跟你捣乱了,你尽可放心。”
卓正俏想起那三个小姑娘,笑说:“也挺好的,这件事情她们最无辜,从我们这里出嫁能嫁得好人家,好歹让日后好过一点。”
言萧心里放下大石——他们是夫妻,应该有商有量,可是这些事情他全没跟她商量,正俏能理解他的为难,真太好了。
他跟言家,有责难,也有牵扯,是说不清的。
他虽然也怨过祖母跟母亲不公平,但还是会想起小时候,祖母跟母亲偶尔给他的疼爱,一颗糖,一个苹果,他当时就可以乐很久了。
孺慕之情是天生的,他斩不断。
看着祖母跟父母亲过普通人的日子,他也做不到。
所以他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祖母跟父母亲,还有大房十个女儿——孟氏前阵子又生了一个女儿。
总共十三口人,长辈是一人四个下人,小娃是一人一个奶娘,一个丫头,另外还有十个粗使婆子,每个月的正常开支跟下人的例银自然是言萧出,他另外给了父亲京城十间铺子收租,每个月约莫有六十两的进帐——这样父亲若有什么额外花用,就不用难堪的跟儿子伸手,虽然没有以前言家富贵,但也够了。
至于孟氏,言祝跟崔小姐私奔那日,她就自请下堂回娘家,大房姨娘不是跑了就是也回娘家了。
言家乱,言太太也懒得理她们,只替儿子写了休书,让孟氏走了。
两人说着,都感触良多——言祝的罪其实不算重,关个七年就能出来了,说不定在牢里好好反省,日后出来还能重新做人,偏偏言老太太溺爱这孙子,连关一日都舍不得,拚命买行善券,把言家弄垮,结果言祝也跑了,她现在能安适的生活,靠的还是一直讨厌的二孙子言萧,多讽刺。
言萧道:“我有时想起自己从小被那样对待,也觉得自己不该管了,但想想总是不忍心——”
卓正俏笑说:“你这样很好,反正那些银子我们出得起,又何必让长辈过得艰难,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需要跟过去和解,而不是跟过去斤斤计较,你一直放在心上,反而不会痛快,就当是给孩子积福,不要想这么多了。”
言萧被妻子一劝,倒也好了不少,“也是,老想着过去,一点意思也没有。”
“是啊,想想以后嘛,我们的儿子还是女儿,再过三个月就要来啦,开心不?”
说起孩子,言萧凶巴巴的脸浮现出温柔,伸出大手抚摸妻子的肚子,“不知道是小哥哥还是小姊姊。”
“你喜欢小哥哥还是小姊姊?”
“都喜欢,自己的孩子哪有不喜欢的,不过父亲跟祖父耿耿于怀我们言家没儿子,还是先生个小哥哥吧,让他们放心。”
“那我努力些,可如果真没办法,你也别失望。”
“生男生女天注定,虽然说希望先生儿子,但女儿也是我的宝啊。”言萧脸上笑容洋溢,幸福藏不住。
卓正俏突然想起一句话,这世间只有爱跟咳嗽是藏不住的。
真藏不住。
看言萧现在,笑得一朵花一样,被他朋友看到,恐怕都不敢相信,那个以严肃出名的言萧会笑成这样。
这就是妻子加孩子的魔力,要成亲过后的人才会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