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医生评估她必须开刀,立刻安排她动手术。本来邻居婶婶当下就要通知他,被杜母阻止,说是深更半夜不想吵到儿子家人。
等杜凌云接到消息时,杜母已经送进开刀房,而当他带着妻儿赶过来时,杜母已经动完手术。
他对邻居婶婶千恩万谢,对方说,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没什么,还说要回去抓只老母鸡炖一锅鸡汤,到时拿来医院给他妈补一补。
送走热心的邻居婶姊后,杜凌云拉了椅子在母亲病床前坐下,杜母正睡着,脸色苍白而憔悴,身子清瘦不少。
他看得忍不住心疼,一股闷气堵在胸臆。
他埋怨母亲在骨折送医时,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他可是她亲生儿子,她何必如此客气?
可是他最责怪的,是自己。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已经错过了在父亲年迈时承欢膝下,难道连妈妈也不能好好孝顺?
“妈,我对不起你……”他喃喃自责。
程雨在一旁哄扬扬坐好,让他拿出画本安静地画画,扬扬十分乖巧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吵不闹。
她欣慰地拍拍扬扬的头,转身望向杜凌云,见他身影落寞,一阵心酸。
从茶水间装来一壶温开水,她正想劝他喝点时,病床上有了动静,杜母慢慢睁开双眼,苍老的眸里映入儿子的脸庞,她微笑了。
“你来了啊。”
“妈!”杜凌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您还好吧?脚很痛吗?”
“没事,就是一点骨折而已,医生都开完刀,在医院住几天就好了。”杜母一字一句,听得出来说话还有些费劲,显然体力仍未完全恢复。
杜凌云更加自责。“妈,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看您的……”
“好了,你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杜母打断儿子,身子不安地想挪动,却是万分困难。麻醉药消退,脚上开刀的伤口明显疼痛起来,她只好叹气。“儿子,你让护士过来,我想上厕所。”
“让我来吧!”程雨插嘴。
杜母惊讶,望向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儿媳妇。虽说两人表面上还算能维持客气,但她心里很明白,儿媳妇并不喜欢她这个婆婆,也懒得与她多相处。
这回居然会跟着凌云一起回来探望自己,还主动说要帮忙?
她不免犹豫。“我现在没办法下床,要用尿盆……”
“我知道,我来帮您。”程雨回老人家一个温暖的微笑,转头吩咐男人。“凌云,你把帘子拉上吧,先在外面等。”
“好。”杜凌云点点头,起身让位,拉上帘子。
杜母颇觉难堪。让人替自己把屎把尿就算了,还是向来关系冷淡的儿媳妇。
“蓝希,你不用这样勉强,让护士来就好,不然请个看护……”
“这没什么好勉强的,您是凌云的妈,就等于是我妈,这是我应该做的。”程雨语气柔和,俐落地将尿盆垫在杜母身下,帮她褪下裤子,好让她方便排尿。
帘幕内人影绰绰,杜凌云在外头看着,眠眸不由得有些酸涩。
曾经盼过多少次,妻子能像这样和自己一同在母亲面前尽孝,只是她之前抗拒得那么激烈,甚至以打掉孩子来要胁,他只好让步。
可是现在……
服侍杜母排尿后,程雨细心地用湿毛巾为杜母擦身,接着又用干毛巾擦过一遍,确定她全身都清清爽爽的,最后帮她在床上躺好,替她盖好被子。
她做这些事显得极为自然,没有一丝迟疑,杜母讶异不已。
杜凌云更是感动,待两人独处时,低声道谢。
“谢谢你。”
“谢什么啊?”她有些懊恼地瞋他一眼。“连你也这么客气,我要生气了!”
他连忙展臂抱住她。“别生气,是我不好。”
他抱她抱得那么紧,彷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的。
程雨不由得心中酸楚,放松身子偎在他怀里,软声呢喃。“你没有什么不好的,你一直做得很好。”是简蓝希太不懂得珍惜。“凌云,你辛苦了。”
杜凌云摇头。
他不辛苦,只要能得她的体谅,有她支持自己,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畏惧一切,甚至有勇气徒手去屠龙。
怪不得人家说,每个男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公主想守护。
她,就是他想守护的,那此生唯一的公主吗?
他低眸视怀中的女人,亲了亲她额头,“我想跟公司请假几天留在这里,答应你跟扬扬的旅行,可能暂时不能去了。”
“没关系的,以后有机会再去。”
除了骨折,杜母还有胃溃疡的老毛病,造成跌倒骨折的晕眩,也可能跟脑出血有关,可能有轻微中风的征兆。医生评估过后,建议杜母多住院观察几天,老人家年纪大了,须得好好调养身体。
连续一个星期,程雨每天都会跟杜凌云来医院,杜凌云身为男人不方便,都是由程雨来帮忙杜母处理贴身的私务,无论是擦身、排尿、按摩,种种旁人或许会嫌弃麻烦的琐事,程雨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总是温柔体贴,如和风细雨。
这令对她总是有几分戒备的杜母也不免感到讶异,几乎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这夜,杜母感觉上了石膏的左腿麻麻的,在病床上悄悄地翻来覆去乔姿势,怎么样都睡不好。
程雨睡在一旁的家属陪床,很快感觉到异样,从梦中惊醒,眨了眨些微干涩的眼眸,望向杜母。
杜母又微微侧个身,低低地呻吟一声。
程雨连忙站起来。“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母转过头看来,眼神歉然。“吵醒你了啊?不好意思。”
“没关系。”程雨语声轻柔。“是不是脚又痛了?我请护士看看是不是需要打止痛针?”
“不用了,也不是痛,就是……麻麻的。”杜母苦笑。
“应该是脚不能动,血液循环不好的关系,我帮您按一按。”
医生替杜母打的是半石膏,半面是石膏,另外半面则用纱布一圈一圈地缠紧,藉以固定伤肢。
程雨先是帮忙杜母抬腿上下做运动,接着征求护士同意,暂且拆下纱布,仔细地替杜母按揉伤腿,活络循环,又用毛巾擦干后,才又缠上新的纱布。
“这样有舒服一点吗?”
“嗯,谢谢。”
她柔柔地对杜母一笑。
杜母心情复杂地看着她。也许是自己以前看错了,这个儿媳妇并没印象中那么娇纵任性。
“蓝希?”她有些迟疑地唤。
“嗯。”程雨拿吸管杯给杜母,让她喝点温水。
“你应该很喜欢我们凌云吧?”
“啊?怎么会这样问?”
“听说你从小就长得漂亮,很受男孩子欢迎,可是我们凌云……唉,他从以前就是个木头,也没交过什么女朋友,你是第一个。”
程雨怔怔地望着杜母。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杜母又涩涩地扯扯唇。“我自己生的儿子我知道,他啊,不太知道怎么哄女孩子,就是你们年轻人说的……呃,不懂得浪漫?”
会吗?她其实并不觉得他不懂得浪漫,只是呈现的方式不那么张扬,更温润、更内敛。
想着,程雨微微地笑。
“我听说你们常常吵架……呃,妈是想跟你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让让他,夫妻之间不是用争的,你让一步,我让一步,这样感情才会好。”杜母语重心长,看了看她平静的容颜,又有些忐忑起来。“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不会,我很高兴妈跟我说这些。”程雨坐在床旁,诚恳地握住杜母的手。“我只是觉得……妈,您怎么能这么好?”
“啊?”杜母不解。
“您怎么能一点都不怪我,不骂我几句?”看着老人家明明说着劝导的话,神情却带着些许不确定的紧张,程雨就不由得感到心酸。“我以前那么不懂事,不管是对您、对云,或是对扬扬……我几乎没什么地方做得好,您为什么不骂我?”
“妈骂你做什么?”杜母叹息,望着程雨的眼神不再防备,有了真正的温笑意。“妈只希望你们年轻人都能过得好。你跟凌云是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你们相处得好,妈才能放心。”
所以为了不破坏他们夫妻的感情,她宁可选择隐忍,就算对她这个儿媳妇不满意,她也从来不说,甚至宁愿一个人独居,以免打扰到他们的生活。
身为长辈,她做得够好、够体谅了,是简蓝希太自私了。
“你这样的女孩子,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如果不是很喜欢凌云,应该不会嫁给他,妈希望你们俩以后好好地过,好不好?”杜母捏捏程雨的手,语气诚挚。
程雨含泪点头。
简蓝希啊,你很幸福,你知道吗?你怎会傻到错过这样的幸福?
程雨伸手替杜母拉好被子。“妈,您再多睡会儿吧,晚安。”
“嗯。”
隔天早上,杜云在老家炖好鸡汤,带着扬扬一起过来医院,程雨正坐在病床边,拿着手机陪老人家一起玩游戏。
“这个叫“旅行青蛙”,是现在最流行的手游。妈,您看这只小青蛙,是不是很可爱?您要记得常常去这里摘三叶草,就像这样,您按一下试试看……对,就这样收成,然后就会在这里显示……”
“原来隔壁阿惠的孙女整天在玩的小青蛙就是这个啊!她还一直跟我说,她的蛙蛙有多可爱,出门都不会忘了回家,最多让她等两天就回来了,还会寄风景明信片给她。”
“嗯,我们的蛙蛙也会寄来,妈您要有耐心等。”
“我会的,人老了什么没有,就是耐心最多。”杜母似是感叹。
杜凌云听了,胸口一揪。他怎么觉得这话是在隐喻他这个不孝子呢?一只青蛙都能记得经常回家,他却……
正纠结时,那道温婉的嗓音又扬起。“妈,您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什么?”杜母惊愕。
杜凌云也很意外,牵着扬扬的手站在病门边,静静地望着此刻笑意盈盈的女人。
“您骨折愈后需要做复健,一个人住没人照顾不方便,等出院以后,您就搬来台北跟我们住,好不好?”
杜母神情犹豫。“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你们一家三口住得好好的,我这边可以请看护……”
“有您跟我们在一起,这个家才算完整。”程雨坚定地包握杜母枯瘦的双手。
“妈,您就答应我们吧,扬扬有奶奶陪他,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杜母心中感慨,眼眶泛红。
程雨同样有些哽咽。其实她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母,如果她有机会孝顺他们就好了,为什么他们不活久一点,让她有机会回报亲情?她已经有过一辈子的遗憾,真的不希望那个那么好的男人,也承受跟自己同样的悔恨。
“妈,可不可以?”程雨含泪问杜母,就像在问她永远再也无法想见的父母亲。
“好,好。”杜母语声颤抖。
两个女人泪眼相对,杜凌云心海汹涌,忍不住大踏步走过来,一把将她们俩都揽入怀里。
“我也要!”扬扬不甘心被丢下,小小的身子挤过来爬上床,不依地撒娇。
“爸爸、妈妈、奶奶,扬扬也要抱抱。”
大人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