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寻懒散的靠在湖中凉亭的墙缘,手持醇酒一壶,惬意地欣赏着眼前如画的夜色,与坐在凉亭中央,正被眼前帐本弄得焦头烂额的任飘飖形成强烈对比。
任飘飖头偏向左,极为不爽的以眼角余光睨着桌上的帐本,脸上还残留着一大片黑色墨痕,脸色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回头就见任飘飖顶着一张黑脸,正以着不自然的姿势看着帐目,兴味的笑意浮上云千寻的嘴角。
「哟!兄弟!害臊呀?头做啥偏那么过去呀?脸黑没关系,做人最要紧的是行得正、坐得正、抬头挺胸向前看啊!」
闻言,任飘飖积了满腹的怒火终于炸开,用力摔上帐本,开始对云千寻发飙。
「这是落枕!落枕!害我落枕成这副德行的也是你!你少在那边给我说风凉话!」向前看?你来给我试试被人扔在地上十二个时辰,然后一直维持头偏向左的姿势看看!到时如果还有办法向前看的话,我叫你一声爷爷!
就见云千寻摇了摇头,一副不大苟同的样子。
「不不不!这怎么会是落枕呢?是『跌股』才对。」见任飘飖不懂的神情,他开口补充,「不懂哪?就是丢脸!」
「你说什么?」任飘飖咬牙。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啰!不过是被点中了定身穴嘛!又不是什么要命的死穴,武功高强者一时半刻即能自解,再不能力差点的一般习武者,最迟在五个时辰之内也绝对能够自行冲开穴道,怎么你竟然要花上十二个时辰!这不是丢脸是啥?」云千寻将身子转回,继续欣赏美好的月色。
被云千寻一席话训得挂不住颜面的任飘飖,不甘示弱的反驳道:「学术有专精,我的专长不在此!」听得出来声音是从牙缝挤出来的。
「呵!我看你是不学无术吧!」
任飘飖额上再爆青筋,恶狠狠的瞪向云千寻的背影。
此仇不报非君子!被人侮辱成这样还不吭声,她任飘飖名字就倒着写!
她缓缓的自桌案边起身,蹑手蹑脚地朝云千寻移近。
月色很美是吧?
大爷我现在就送你下水捞月去!
她抬高腿,正想一脚踹云千寻下水,没料到脚才刚踢出,都还没勾着云千寻的衣角,就被他以一招「空手夺白腿」给擒了下来。
「哟!兄弟!好兴致啊!怕我赏月太无聊,特地跳舞来帮我助兴是吗?」他死抱着任飘飖的腿不放,开始东拉西扯,只剩一只脚落在地上的任飘飖因重心不稳,只能身不由己地随着云千寻拉扯的方向东跳眺、西跳跳,模样好不狼狈。
「你这小人!给我放手!放手!」
「是放脚才对。」云千寻继续使劲的扯着任飘飖的脚,俨然玩上瘾了,「欸!你要更使劲点儿跳,这样舞才会好看。」
「你、你、你……你这小人!」被逼急了的任飘飖随即以着被云千寻擒住的右脚为轴心,猛然旋身一跃,企图以未受禁锢的左脚踢烂云千寻的笑脸,可云千寻的速度更快,一出手便擒下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左脚。
「你给我放脚!放脚!」两脚分别岔开在云千寻两侧,裤裆就这么一览无遗的呈现在他面前,任飘飖此时的模样说有多窘就有多窘。
「真要放?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呀!」
才意识到云千寻接下来要做什么,正要开口制止,他便已使劲放手往前一扔!
然后……她可爱的侧脸,便再次和那不甘寂寞的地面亲热去了。
「哎哟喂呀!我的姑奶奶喂……」适逢落枕,又受此重创,她的颈子已经疼到让她连哀哀叫都有气没力的。「天杀的云千寻……给我记着……总有一天我会要你好看的……」
「都摔成这样了还这么聒噪,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也算是强的了。」
云千寻没辙的摇摇头,伸手欲将任飘飖从地上拉起,殊不知在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两道身影,正将云千寻「欺侮弱小」的画面尽收眼底。
「师父!咱们来救你了!」
才刚听到声音,云千寻还没来得及反应,来者便已迅速向他出手,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小孩?
见来者竟然是体型还不及他身高一半的娃儿,云千寻着实有些惊讶。
然而让他更料想不到的是,眼前的男孩看似娇弱,出手却十分凌厉,招招精辟,更显现出男孩非凡的功夫底子。
「师父,我好想你喔!」另一边,流水一股脑儿的投进任飘飖怀里。
方才疼得差点没魂飞魄散的任飘飖,好不容易找回魂魄,定眼一瞧才发现在自个儿怀里的不就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流水吗?再向前一看,行云那小小的身影也正奋力对付她早就想找他们帮她痛扁一顿的云千寻……
哦!多么美好的画面哪!这画面已经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次了,每每总是让她开心到被自己的笑声吵醒。难道现在又是在作梦吗?赶紧用力揑了一下自己的脸庞,「哦!」会痛!不是梦!云千寻现在真的已经等着被痛扁了?!
果真是老天有眼哪!她忍不住流下欣喜感恩的两行清泪。
眼泪滴落在流水的小脸上,她抬头看向自家师父,就见她亲爱的师父此时脸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哭得完全不计形象。
见状,流水神色担忧的道:「师父,你是不是哪儿受伤了?很疼吗?」
「呜~~」感受到流水温柔的关怀,任飘飖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哦!这么可爱的脸庞,果然是流水,果然是她家那武功高强的流水!
云千寻这下真的注定要被打扁啦!
虽然真的很想立刻开心的给他大笑三声,但为了让行云流水能够更为「愤」力的将云千寻那死小子彻彻底底的打扁,她也只有强忍住满腔欢乐的笑意,故作哀怜的道:「师父、师父被那坏人欺负得可惨了……呜~~」不忘再添几滴清泪。
「真的吗?那人那么可恶竟敢欺负师父?」单纯的流水已是全然相信,脸上也开始生起忿忿不平之意。
「是啊!师父好可怜啊!」
「师父你放心,流水这就去帮你将那恶人拿下!」流水生气的瞪向师父口中所说的「恶人」,接着起身,迅速向云千寻的方向奔去。
就在流水奔离她的那一瞬间,她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澎湃的笑意,乐得笑倒在地上打滚。
哇哈哈哈!云千寻,我看你这次怎么死!哈哈哈哈!
在流水加入战局之后,战况也明显的有了改变。原本仗着身形上的优势,还能够勉强应付行云攻势的云千寻,在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攻势下,顿时备感吃力。
这两个娃儿真的是任飘飖的徒弟?
连续接下几招几乎要击中他要害的攻击,云千寻不可置信的对付着眼前这两名功夫不可小觑的娃儿。那家伙的武功明明就蹩脚到家,就凭他,怎么可能教出武艺这么惊人的徒弟?
他回头望向任飘飖,想从中探出一些端倪来,没料到这一回头便瞧见任飘飖正不可开支的窃笑着。
果然有鬼!他费力和行云流水拉开一小段距离后,立刻朝着任飘飖的方向奔去,欲详细问个究竟。
见状,任飘飖立刻要跑,才跑没两步,颈子的后方又是一麻……
欸!同样的把戏玩不腻呀?动弹不得的任飘飖没辙的定在原地,再次受到暗算,她非但不见恼色,反倒是神色泰然的带着笑意。
哼!能看到云千寻被打惨的狼狈样,就算要她再被定个一天两夜她都痛快。
「快叫他们两个住手!」才奔至她身旁,就赶着应付紧接而来的行云流水,云千寻有些应接不暇的低吼。
任飘飖唯一能动的一双眼不屑地瞟向他。
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在费神闪躲行云流水的招式当中,云千寻出手解了任飘飖的哑穴,「叫他们住手,快!」
任飘飖首先灿烂的朝他笑了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不、要!」嘴脸极为欠扁。
见她一脸幸灾乐祸,云千寻顿时气煞。
好你个任飘飖!既然你先对我不仁,就别怪我对你不义!
再度欺近她身侧,出手又在她身上点了穴。很好笑是吧!这就让你笑个够!
瞬间,就见原本还一脸得意的任飘飖突然不可抑止的爆笑开来。
「哈哈哈哈!好、哈哈!我好、哈哈哈!好痒啊!哈哈哈哈……」
被点中痒穴,她现下全身奇痒无比,想伸手抓搔止痒,无奈被点中定身穴,有痒搔不得,难过极了。
「快叫他们住手!」行云流水的攻势愈显凌厉,让他几乎招架不住,再这样下去,他随时都有败下的可能。
「你——哈哈哈!这……哈!小人!哇哈哈哈!我快笑死了!」她已痒到忍不住爆泪,整个颜面也笑到快要抽筋,痛苦的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那还不快叫他们住手!」云千寻几乎要招架不住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笑到七孔流血、暴毙身亡的!虽然真的很想看云千寻那死小子被打惨的蠢样,但为了小命着想,她也只有先妥协了,「行,哈!行云流水!哈哈哈!快、快住手!哈哈哈哈哈!」
在收到任飘飖的命令之后,行云流水瞬间便止住攻势,且连带的将一身的杀气收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复方才凌厉的气势。
不再出手攻击的两人,就和一般普通的孩子没两样,这样的转变让方才差一步就险些败下阵的云千寻看傻了眼,很怀疑方才让自己陷入苦战的真的就是眼前这两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娃儿吗?
「哇哈哈哈哈!云、云千寻!哈哈!还不快来——哈!帮我解穴!」任飘飖的魂魄此时已经快要被她笑到再次出窍。
云千寻这才缓缓回头。对喔!差点忘了还有这家伙!
他恢复以往吊儿郎当的态度,哼笑一声,懒懒散散地慢步走向任飘飖。
「哟!你方才不是乐得很?怎么不再多笑点以抒发你心中的喜悦呢?」
云千寻彷若无事的站在任飘飖前方,一副见死不救的模样。
「哈哈哈哈!呜~~我、哈!已经哈哈……笑够了哈哈哈哈……」呜~~脸好酸、肚子好疼……再笑下去她准会升天的!
想向一旁的行云流水求救,却瞧见他俩爱莫能助的看着她。
就说她家师父和师妹没脑袋了!有时间教他们一些难得要死的功夫,这么重要的解穴竟然不教!
「这样就笑够啦?你真是太客气了!」云千寻刻意放慢说话的速度,「来来来,再多笑点啊!暗爽憋久了可是会得内伤的!」他现在就暗爽到快内伤了。
「啊哈哈哈哈……」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感觉到已有几条魂魄很不够义气的先弃「壳」逃逸,再笑下去准会魂飞魄散的,「哈!救、救命哪!哈哈……」
瞧任飘飖一副随时都可能笑出人命的样子,虽然心里觉得可惜,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剩下的就留待日后再慢慢跟她讨就是,他可不希望往后的日子少了一桩乐趣。
就见他不干不脆的伸出食指,在任飘飖面前晃来晃去大半天后,才一脸惋惜的在她身上解穴。
任飘飖在解穴的瞬间,开始朝着泥地的方向倒去,随后「砰」的一声,以着大字型的姿势昏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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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脚立地,左脚向后悬空,右手朝天上扬,左手优美的摆于身侧,在云千寻精心的塑造下,任飘飖就这么将「嫦娥奔月图」揣摩的栩栩如生。
「原来你们是自现曦谷来的呀!」云千寻一手抓着肉串在火堆上烤着,一边心情愉悦的哼着歌。
「嗯。」行云流水一人一手各持着一只刚烤熟的鸡腿,大快朵颐地享用。
「喂!做人甘愿点,快帮我解穴呀!」嗯~~好香的烤鸡啊!
「那就是自日见山庄来的了?」
「对啊!」行云大口的咬了一口鸡腿。
「喂!别不理人哪!」她死瞪着行云流水手上的鸡腿,猛咽口水。
哦!又肥又大,肯定鲜嫩多汁!
「日见山庄?不就是随阳子老前辈隐居的地方?那你们必定与随阳子老前辈有关啰?」
「嗯!他是我们的太师父。」
「哟呵!我在这里喔!」该死的行云!竟然吃得那么开心,没关系!她还有流水,「呜……流水,师父好可怜哪……」任飘飖将目标转向最为单纯的流水,试图上演一段苦肉计,以博取同情,然而流水不知何时已经吃饱喝足,现正安稳的躺在地上,早就不知道睡到第几殿去了。
瞥了一眼任飘飖失志的模样,云千寻实在是很难忍住心中的愉悦,真是个美好的一夜不是?「刚刚说到哪儿啦?啊!随阳子老前辈!你们和他有关吗?」刚刚一心都放在任飘飖愚蠢的样子身上,一时没注意行云的回答。
「他是我们太师父呀!」
「太师父?」云千寻狐疑的朝任飘飖的方向看一眼,随后对行云指了指任飘飖,「那……那家伙是你们的师父?」他的语气不太肯定。
「是啊!」行云据实点头。
「那随阳子老前辈不就是他师父了?」不是吧?「这么说,那家伙的武功是随阳子老前辈教的?」实在是不像啊!瞧他那身功夫,蹩脚成那副德行,说不定连三脚猫看了都会笑到从屋顶上摔下来跌死,怎么可能是那个曾经扬威武林的随阳子老前辈教的?!
「是太师父教的没错。」行云边啃着肉块,边认真的回应,「但是太师父说,师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奇才?」云千寻忍不住再看了看现正以着极为可笑的姿态被定住不动的任飘飖,随即露出十分不屑的眼神,「这叫哪门子奇才?」
「稀奇到几乎要绝种的蠢材啊!」行云语气认真道。太师父是这样说的没错吧!还说教到师父是他一生最大的败笔,也就是因此才引发他归隐山林的念头。
「噗!哈哈哈哈!说得好!真是说得太好了!」听见行云绝妙的答案,云千寻忍不住爆笑开来。
一旁的任飘飖这时气红了一张脸,老羞成怒的大叫道:「任行云,你好大的胆子啊!当着你师父的面前把胳臂往外弯,你不要命啦?」好啊!这死小子!看见自己师父被恶整成这样不出乎帮忙也就算了,竟然还在敌人面前泄她的底,逗敌人开心,让她颜面挂不住!
但这些都还是其次,行云这死小子最最最可恶的是——
竟然有鸡腿吃也不会拿来分她几口!真是可恶啊!
耳根子再三被任飘飖疯狗似的狂吠骚扰,云千寻掏掏耳根,讥道:「行了行了!别吠了,有时间教训徒弟,倒不如先想办法自解吧!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么蠢样。」
云千寻的一席话正中她下怀,她的脸色再次涨红。
「我教训自个儿徒弟,你啰唆个什么劲啊?」
云千寻只是挑眉,「是是是!我啰唆!我啰唆!」说着就起身灭了火,抱起一旁熟睡的流水,对着行云柔声道:「折腾了一整天,我看你也累了吧!走,我带你们进房休息去。」
「好。」行云乐得应允。
「休息?!」任飘飖哇哇大叫,「你们去休息,那我怎么办哪?」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不会那么没良心吧?!
云千寻只是懒散的回头,抬头看了眼天上渐趋圆满的明月,再看向她,缓道:
「我看中秋也快到了,不如你就这样站到中秋,应应景啰!」语毕,便领着行云流水朝厢房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
「别走啊!你们这几个没良心的——」但无论她如何吼叫,都唤不回离人去意坚决的脚步。
她欲哭无泪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哀道:「要走,也留只鸡腿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