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翠墨赶紧凑上前服侍。“刚才……于公子不是故意的,你别生他的气。”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老替他说好话?”方笑颜摸着手臂。方才他撕下袖子的感觉还在,真是羞死人了。
“我没有啊!”翠墨不过是见他呆头呆脑,挺是有趣。
“既然没有,就别再提他。”
“可……真的不是他的错。”
方笑颜没好气地嗔她一眼。“你当我瞎了,没看见是你踩他一脚,他才跌倒,不小心撕了我的袖子。”
“我……人家见他的蠢样子,生气嘛!”
方笑颜回想于百忧的窘迫,也是一阵好笑。
“真看不出于大夫是这么腼腆的人。”他外表俊俏风流,心里却是实诚,让她瞧得好是心怡。
“是吧、是吧!”就冲着于百忧那几句“姊姊”,翠墨真当他是弟弟,逮着机会就为他做说客。“他是傻了点,但人真的挺不错。”
“你还说不帮他讲话?”这丫头,都被于百忧收买了。
“唉呀,小姐……”翠墨无话可回,只得缠着方笑颜撒娇。她俩虽名为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翠墨是洪患过后的难民,家人都死了,剩她一个,被方老爷捡回家,和自家闺女做伴。她们的感情比亲姊妹还要好,方笑颜让她闹了几下,什么脸色也摆不起来,所有的芥蒂都抛了。
“你啊!”方笑颜在她额上轻敲一下。“这件事就算了,但以后你别再动不动踩他的脚了,我看你那么用力,他的脚八成青了。”
“小姐。”翠墨贼兮兮地看着她。“你是不是心疼了?”
“鬼丫头,你还有没有分寸?”方笑颜伸手搔她的瘁。
“唉哟!”翠墨拚命逃,但她一个普通人,怎么躲得过方笑颜这种高手的偷袭,不多时,被搔得涕泪纵横。
她俩就在绣阁里闹着,浑然忘了后花园里,还有一个人呆杵着。
后来,翠墨实在吃不住了,连声求饶。
“小姐,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嘻嘻……呃……”她笑着,还打嗝。
方笑颜也笑了起来,跑得鬓乱钗横,雪白的玉颜上两朵艳红的云,热热地烧着。
主仆俩对看一眼,又各自撇开头偷笑。
说来那于百忧还真是个可心人,见着他,就让人欢喜。
方笑颜又把他手忙脚乱的憨态想了一遍,才稍稍按下波动的心绪。
“翠墨,我不气于公子,所以你别再欺负他了。”
“那他下次再来,让不让他进门?”
“你说呢?”
翠墨嘻嘻一笑。“小姐,其实他人真不错,对吧?”
方笑颜没回答,但她羞红的脸说明了一切。
“我去告诉他,小姐也喜欢他,下次想来,不必再问,直接进门吧!”
“喂!”方笑颜拉住她。“你再满嘴胡话,看我不撕你嘴皮子。”
“小姐才舍不得。”翠墨自信满满。
方笑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也没动手。她真舍不得整治这好姊妹,但她可以不理她。
“你去说吧!”她转回内室,不再说话。
翠墨吐吐舌头,赶紧跟上。
“小姐,你生气了?”
方笑颜依然抿唇,自顾自从柜里拿出昨晚的战利品——一百两银、半袋金珠,整理起来。
“小姐,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嘛!”翠墨又开始纠缠不清。
方笑颜还是不说话,只把金珠均匀地分成了二十等分。
“小姐……”翠墨在自己大腿掐了一下,眼眶就红了。
“你这丫头……”方笑颜瞧见了,好气又好笑。“你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那你别生我的气。”
“行了。”方笑颜笑叹一声。“这次饶了你,再有下回……哼哼!”
“保证没有下一次。”
“翠墨,你赶紧去让于公子回家吧!再晚一点,我要出门了,被他撞见可不好。”方笑颜把金银整理好,又去整理夜行衣。
“小姐今晚又要去当送财观音啊?”
“别胡说,小心得罪了观音娘娘。”方笑颜迳自倒了杯水喝。“这钱横竖是王老虎强夺来的,将它们散予贫苦之人,也是应该。”
“若是我,才舍不得呢!”
“家里短了你吃穿啊?让你见钱眼开。”
“如果是几两银,那就算了,这里可值数百两啊!也只有小姐你能做到不动心了。”
“又不是我的钱,动什么心?”方笑颜喝完水,将杯子往桌上一放,便去推翠墨。“行啦!我的翠墨好姑娘,你快去送于公子出府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我还要不要出门?”
翠墨出了绣阁,还小声地嘀咕:“借口,明明是紧张于公子,说什么急着出门……”
这让方笑颜羞怯了好半晌。她紧张于百忧吗?方才她抢了袖子就跑,一句话都没留给他,放他一人待在后花园里,他一定很着慌吧?
说到底,她还真的挺挂意他的。
于百忧出了方府,便去客栈喝酒。
想到这几日的遭遇,真是处处不顺。
好好的义诊,来一个王老虎找麻烦,晚上去盗财,又被一枝梅破坏,千方百计见了心上人,结果……
“唉!翠墨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我赶出门,可见方小姐很生气,我该怎么办?”他不知道,翠墨是故意整他,才会板着脸轰他出来。
其实翠墨也是恼他不成事,明明对她就能喊个姊姊,哄她开心,怎么见着方笑颜,他就变傻瓜了。
可于百忧却被打击得满腔郁闷,端着酒,一杯接一杯,不知不觉桌上的酒坛也堆了十来只。
“说来,今天的失误真不是我的错啊!”若非翠墨踩他,他也不会跌倒,不小心撕了方笑颜的袖子。
但是怪翠墨嘛……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对那个古怪丫头,他气不起来。
况且,他也确实吓了方笑颜一跳。
“她叫得那么慌张,肯定很害怕。”那叫声就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让他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我不是故意的,方小姐……”他已经喝得半醉,喃喃念着对她的抱歉,却怎么也无法消除心里的愧疚。
他看看四周墙壁、顶上横梁,到处都回荡着她的尖叫。
他好不安,仿佛有种印象,自己不是第一次害她受惊。
但他们以前没见过面,他怎么可能伤害她?
偏偏,那尖叫好耳熟,熟到他的心痛得几分茫然。
“该死的……别叫了!”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他用力摇头,想让自己清醒点,眼前却划过一抹黑影,像烟、像云又像雾。
“这是怎么回事?”他眨眼。“我喝多了不成?”
他放下酒杯站起来,发现黑影越来越清晰。
“不是吧?撞邪了——唉哟!”他起身太急,不小心撞翻椅子,砸疼了脚。
但疼痛却冲散了酒气,教他回复理智。
他确定了一件事——黑影是真实地存在,而且还是他的老仇人,一枝梅。
真是巧到天边了,连续两夜碰见这煞星!
“一枝梅——”他咬牙,想起昨夜被王老虎误认成她,追着他满城跑的事,他气不打一处来。“正好,咱们说清楚,你是你,我是我,休想我为你背黑锅。”
他摔了酒杯便往外跑。
“客倌!”小二以为他要吃白食,吓得赶紧堵住大门口。
“别挡路。”于百忧把一锭银子弹进他手中,然后折身从窗户穿了出去。
小二看他灵活得不像凡人的身手,大吃一惊,但感觉怀里实在的沉重后,他耸耸肩。
“管他的,只要付钱就好。”他才不在乎上门的客人是人是妖。
这时,于百忧正追着那身轻功同样鬼崇、灵巧的一枝梅往城南方向跑。
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来历,身法迅捷跟他有得拚。
于百忧追得有些吃力。喝了太多的酒,他腹里翻滚着,一阵作呕。
他不知道,一枝梅——也就是方笑颜,她跑得也很辛苦。
她在柳城作案,一向顺风顺水,也没遇过什么风浪,想不到第一回被追,就是于百忧这样的轻功高手。
“看来我是小瞧天下英雄了。”她苦笑,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呢!原来是自己眼界太小。
不过……于百忧吃饱撑着吗?干么紧追她不放?
她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真实身分,所以拚命闪避。
希望他只是一时好奇,见到有人黑衣夜行,才起心查看,不是真想找她麻烦。
但一个时辰后,她的希望破灭了。于百忧已经追着她,绕着城南跑了两圈,还不死心。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心里窜过一抹惊慌,莫非他发现了她的真实身分,有意为难她?
想到方家大小姐是一枝梅的事被揭发……她背脊一阵寒,更不敢稍停,卯足了劲继续跑。
于百忧本来见她速度渐趋缓慢,以为她气力将尽,可以逮着人了,谁知她突然又加快脚步,他一个没留神,被甩得老远。
“卑鄙!”居然用这种方法骗人,他对一枝梅的恼怒越发浓厚,却不知方笑颜被追得狼狈万分时,对他的怒火也一路烧上了九重天。
她哪里得罪他了?在王老虎家时,她盗金珠,还给他留一半呢!
这个可恨的家伙,白日里对她温情款款,夜晚便欺负她,气死她了!
真想痛扁他一顿,可惜她只学了轻功和内力,手脚却是不管用。
于百忧,你到底想干什么?她越跑越心慌。他究竟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他是不是为揭穿她而来?
为什么?他们无冤无仇,她盗银也不是私吞,全救济了贫苦百姓,他却这样为难她?
一时间,她委屈地想哭。
其实于百忧也没想什么,就是觉得替一枝梅背了黑锅,心里气不过,想找她理论一番。不过她跑得太急,他也没机会开口说明白,错误便持续下去,并且逐渐扩大。
又过半个时辰,方笑颜跑得遍体是汗,一身夜行衣都濡湿了。
她再也受不了,稍缓步子,回过头,压低声音喝道:“小子,紧追老身,是何目的?”她赌自己的身分够隐秘,除了翠墨,没人知道方笑颜就是一枝梅。
不过话出口后,她心里也是一悚,万一他早就看穿她,她麻烦就大了。
不料于百忧趁此机会,赶过了她,伸手便向她抓去。
方笑颜大吃一惊,慌忙躲避,却仍被他捉住了右手。
唰地,她一只袖子又被撕破,就跟白天的情形一模一样。
方笑颜瞪大了眼,雪白的玉臂被夜风一吹,彻底凉透了,一颗心却热得滚烫,与喷发的火气不遑多让。
于百忧也愣住。其实一听到她的喝声时,他就傻了。多么熟悉的音调,如此撼动他的声嗓,这不是方笑颜独有的吗?
为什么一枝梅会拥有跟方笑颜一样的声音……不对,一枝梅的声音比方笑颜更低沉些许,但这声音同样让他的心怦怦跳。
一枝梅、方笑颜……她们难道是同一个人?
不可能,方家大小姐,堂堂闺阁千金,怎会是夜盗百户的小偷?
他就没想到他自己也是豪门公子,还是一代名医,同样干着梁上君子的把戏。
方笑颜看他发呆,赶紧抢了袖子便跑。
这一切完全就是白天的事情重演一番。
于百忧无法反应,傻傻地看着她离去。
一枝梅不是方笑颜吧?应该不是,可她的声音好像,而且……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也越看越像。
“错觉,一定是错觉……”最后,他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