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妩见了,忍不住问他:“小师弟,你这样接二连三地下手,行不行啊?”就算是劫富济贫,也要有个限度。
“没事。”于百忧拉上蒙面巾,说道:“我去王老虎家,给你报仇。”
她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原来,他也是很看重她、很在乎她的。不过……
“小师弟,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可别欺他太狠,让他反咬一口,我们都麻烦。”
“我不欺人,人就欺我们。”他觉得她的性子实在软过头了。
“反正咱们也没损失太多,就别计较了。”她温言劝道:“况且,咱们长期义诊确实影响了王家的生计,由此来说,两方都有错。”
“那怎么办?停止义诊?”
“不行。”袁清妩断然否决。“还有那么多病人等着我们救治,义诊绝不能停。”
“可我们持续义诊,其他医馆的生计就会一直不好,他们就会恼我们,这是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袁清妩被他一提醒,烦恼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二师姊,这世上不可能有两全其美的事,势必得有所取舍的。”他说。
但袁清妩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
“行了、行了。”于百忧看她头痛,他也头痛。“横竖这件事我有分寸,你不必担心,都交给我吧!”
她听到他的保证,便觉得好安心。
他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手掌又宽又大,温暖了她全身。
她呆呆地看着他,还记得他坐在她家草垛上发呆的样子,才多久时间,玉娃娃长大,会心疼人、会照顾她了。
那曾经小小的、能被她抱在怀里安慰的身子,如今应该也长大到可以让她依靠了吧?
她突然很想偎过去,在他的怀里享受他的温情。
“好了,二师姊,我走啦!”但他却对她挥挥手,一眼也不回地离开。
她的眼眶热起来了,一点晶莹落了下来。
他不爱她,为什么?他们明明日夜相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他与方笑颜同行的几倍,但他却选择了方笑颜,只因为她慢了一步?
她不甘心,越来越无法忍受他的离去。
于百忧离开医馆后,直奔王老虎家,才到地头,正想着不知方笑颜到了没有,便听一阵猫叫声在高墙上响起。
夜风中,一名黑衣人身材窈窕,蒙面的黑巾遮住她大半姿容,却掩不住那双明亮的眼,在黑夜里绽放出比星星还要炫目的光彩。
“笑颜!”他在心里唤一声,拔高身形,往她的方向掠去。
她对他一笑,虽然笑容被黑巾掩盖,但从她微眯的眼,他仍能读出她心底的愉悦与淘气。
是了,最初他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的声音,那独一无二的嗓音震动他的心弦。
但之后,他却着迷于她的害羞、她的喜怒、她的开朗中,她的每一种样貌他都好喜欢。
如今,他更爱她是一枝梅。那样快意、潇洒,只有他与她能理解、分享。
他情难自禁地牵起她的手。
她害羞地别开头,不敢看他。
高墙上,散发浪漫旖旎的氛围,对比高墙下守卫的森严,仿佛是天地之别。
于百忧陶醉,直欲携美乘风而去。
最后,是方笑颜先被沁凉的夜风吹醒神智,她对他比了比高墙内那棵双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
他眼里划过一抹讶异,没想到她跟他第一次窃盗王家时,选择的是同一路线。
她调皮地眨眼。他还不知道,这条路是她先发现的。
他们掠上大树,一起等着,等候家丁巡逻换班的时候,再觑机潜入库房。
通往库房的路,对于百忧和方笑颜而言再熟悉不过。他们顺顺利利进入王老虎的藏宝室,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一晚,我藏在树梢,看见你掠上高墙,吓了一跳,鼎鼎有名的神医三块玉,居然也会干起梁上君子的把式。”她说。
“我那晚蒙着脸,你也能看穿?”
“你的眼神、你的动作、你的身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也可以说,她惦记着他,比他的感情萌芽得更早。“不像你,见了我几回,也没发现是我,还追得我狼狈万分。”
“这……”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也不是全然无觉,不过我以为堂堂方家小姐不可能成为窃贼,所以坚持不往那方面想。”
“怎么?不喜欢我做一枝梅?”
“哪儿的话?”他轻轻揽上她的肩,将她拉入怀里。她的呼吸轻轻地落在他颈项,有一种扣人心弦的灼热。“我很高兴你是一枝梅,有你陪我一起,这日子才有滋味。”
她害羞地回拥他,他的肩、他的胸,宽广又让人迷恋。
“我其实早想告诉你,我就是一枝梅,可我不敢,我怕你知道后会不喜欢我。”
“但现在,我更喜欢你了。”生命中要找到一个知己很难,要找到一个既是红颜,又是知己的人更难。他多幸运,两样都有了。“笑颜,等你爹回来,我就请人上方家提亲,你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她笑了,心脏怦怦跳,眼眶微微发红。多么喜欢这个男人啊!他们是如此契合,好像天生下来就该在一起。
“嗯!”她搂紧他,这一辈子要携手白头,再不放开他了。
“笑颜、笑颜……”他激动地说不出话,只能连声唤着她的名。
她听着,一声、两声、三声……心情从最甜蜜,到有一点担忧。他不会乐疯了吧?就只剩这句话会讲?而且……
“百忧,时候不早,咱们该办正事了。”总不能等到天亮,让人来个瓮中捉鳖吧?
“啊,对……”他还在兴奋中,神智没太清醒。
“别发呆了。”她轻捏一下他的手,然后转身,开始搜刮金银。
他虽然晚了一步,也赶紧加入寻找的行列。
“这王老虎真是个笨蛋。他知我们只对金银下手,便换着法子隐匿金银,却没想过干脆换个地方算了。”方笑颜翻开一箱珠宝,便见一袋金叶子藏在里头。“哼,只要他的金银还在库房里,就算挖地三尺,我也能找到。”
“在哪里?”她动作真快,他还没有收获呢!
“喏!”她欲抽起那袋金叶子。
他眼尖,发现皮袋底下,牵着一根银丝。
“笑颜,别动!”他惊慌喊道。
“嗯?”她疑惑。
“那袋金叶子被做了手脚。”于百忧说着,小心走过去,将木箱里的珠宝一件一件拿出来,果然见到箱子底部有一柄手弩连着皮袋,方笑颜若将皮袋抽出,必然引动机关,利箭发射,她不死也要掉层皮。
“我倒是小瞧王老虎了。”她语声含冰。
“一点小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于百忧手在机簧上转动几下,顺利拆下机关。“好了,你可以动了。”
方笑颜先把皮袋收入怀中,然后低头去看机关。“想不到王老虎也学会使诈了。”
“这只是最粗浅的机关,上不了台面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摇头。“你不是土生土长的柳城人,你不了解,王老虎那人生性恶霸,他想什么、要什么,习惯去抢、去打、去夺,所以真正的柳城人,没人敢跟他正面对抗,因为我们打不赢他。但王老虎有一个缺点:他没脑子,柳城人不想受他欺负,只要使点小聪明,总能避开。而现在,这头没脑的老虎却学聪明了——”她很担心,一头会设陷阱的老虎,对柳城是一种危害。
但于百忧却拿着那个机关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也就是说,有人给老虎身上插了翅?”
“你是说……有人在帮助王老虎?”
“我不相信一个笨了几十年的人,会突然变聪明。所以最大的原因是他找到帮手了。可即便如此,这帮手的功夫也不怎么样,这种机关,三岁小孩都不屑玩。”
“你三岁就开始学机关之术?”
他脸红了下。“我六岁才开始学,但真正入门是拜师学医开始。”
“你师父不只教你医术,还教你机关?你师父很有本事啊!”
“这种话你千万别在他面前说,他很自大,总说自己是医圣再世,他的先祖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连他的师兄、师弟妹们,也个个一身好本事,弄得他们那一派人好像是神仙一样。”
“你不相信他?”
“我平均三天要去酒馆赎他一次,你说,他连自己的酒钱都付不起,能有这么大本事吗?”
“也许他是个游戏人间的风尘异人?”
“风尘异人都是不爱钱的。而我师父,他收我为徒,要了我三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玉。”结果学费送上了,师父却把他的排名放最末,这才是于百忧最吐血的。金银有价、玉无价啊!
她低声轻笑了起来。“至少你师父是个很有趣的人。”跟她师父一样,妙手空空之技独步天下,却去给人当武师,教她轻功时,总让她上厨房给他偷鸡腿,当作测试,搞得那阵子方家厨房做出来的鸡永远少了两只腿。
“是啊!非常有趣。”常把他气得半死而已。不过师父的态度差归差,本事还算过得去。他道:“笑颜,你先出去,我给你弄点好玩的,顺便给王老虎一点教训。”
她颔首,飞身出了库房,远远藏在屋檐下,看着他在库房施为。
约莫半盏茶时间,他终于布置好一切,朝她藏身的地方挥手,她挺腰,身如利箭冲向他。
“走。”他低喝一声,然后,顺手打爆了一排风灯。
“什么人?!”家丁被惊动了,迅速往库房集合。
这时,于百忧却没有拉着方笑颜往外跑,他们掉转方向,藏到了王府后花园的假山边。
“等着看好戏。”他对她说。
不多时,夜空里传来王老虎愤怒的咆哮。“你们这群废物、饭桶!我花了这么多钱请你们,却还是让小偷来去自如,你们除了会吃饭,还能干什么?!”紧接着就是一阵拳脚击肉的声响,看来王老虎气疯了,正在修理下人。
方笑颜撇撇嘴。“就凭你请的那些人也想拦住我们……不过,百忧,我刚才走得急,忘记放梅花。”扼腕啊!
“没关系,我替你放了。”
“你怎么会有我做的绢布梅花?”
“我放的不是绢布梅花,是空中的。”
“嗯?”她没理解。
“等着看好戏。”他说。
这时,王老虎正气急败坏地抢进库房,准备清查损失。
老天保佑那机关有用,接二连三地遭窃,他的身家已经大受亏损,快撑不下去了。
谁知他一拉大门,那副手弩就朝他砸过来,把他的额头砸破一个洞。
他应该感谢于百忧,至少于百忧没把利箭安上去,否则他现在已经死了。
但王老虎想不到那么多,他只是非常生气。“浑蛋!”他大骂,把门板踢破了。
因为于百忧把门板和库房里置放古玩的木架绑在一起,所以门板一受创,木架也跟着翻倒,古玩纷纷落地,那些青铜器还好一些,撞一下不会坏,但瓷瓶、玉器就毁了,乒乒乓乓,碎得好不热闹。
“你们这群杀胚——”王老虎当场气得吐血。
同时,木架翻倒完,牵动窗边一只烟花筒,今晚最盛大的热闹登场了。
被拉开的烟花筒冒出哧哧声响,然后火光闪烁,唰地,一枝灿烂的梅花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眩目的光彩。
“好漂亮!”方笑颜击掌而叹。
“一枝梅!”王老虎却倒头,晕了过去。
真是……一样的美景,两番的心境啊!
于百忧和方笑颜狠狠捉弄了王老虎一番,两人非常开心。
因为太兴奋了,他又跟她回方家,分钱、谈机关、聊轻功,直厮混过午时,他才恍然想起,今天好像轮到他看诊!
“糟了,忘记看诊的事!”他慌忙跳起来。
“那怎么办?医馆一天不开,会有很多人不方便吧?”她忙着帮他收拾整理,好让他尽快回家。
“医馆是不会休息啦,二师姊会替我,不过对她有些不好意思。”他拿了东西,便与她告辞。“笑颜,我先回去,改天再来找你。”
她点头。“快走吧!别让二师姊等太久。”因为与他关系亲密,她也学他喊袁清妩“二师姊”,袁清妩没拒绝,一直待她有礼,只可惜有些生疏。
也不知是不是方笑颜的错觉,她总觉得她们亲近不起来。
方笑颜送他出了绣阁,再回来,却见桌上一袋金叶子,于百忧居然把最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百忧。”她拿起皮袋追出去。
“小姐,你急着去哪儿?”正好翠墨端着点心走过来,见她神色慌张,问道。
“百忧落了东西,我去送还给他。”方笑颜说。
“他走了?”翠墨嘟起嘴。“亏人家还准备了他的分儿,走之前都不说一声。”
“他突然想起今天要看诊,才忘了告诉你。”
“居然连看诊都会忘记,他也不是什么好大夫……”翠墨碎碎念了半天,才道:“小姐,你跟他忙了一夜没睡,要不这东西我帮你送,你乘机休息一下。”
“你不是又打坏主意吧?”方笑颜感觉翠墨就是喜欢欺负于百忧,一天没整他,心里不舒服。
“哪会啊!”她顶多念他两句,下次要来要走,都得先问过翠墨姊姊。
方笑颜知道她孩子心性,想了想,也不阻止她玩闹,便将皮袋子交给她。
“你玩归玩,别过火啊!”但她还是提醒了一句。
“人家才不会。”翠墨皱皱鼻子,把点心塞给她,欢快地跑了出去。
“这丫头,都二十了,还是跟小孩子一样。”翠墨就像她妹妹——不,她比亲妹妹还好。
方笑颜端了点心,迳自回房里吃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