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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福妻(下) 第十三章 有惊幸无险(1)

  四周围都是开阔的景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风景,因此也无所谓争执了,喜欢者便先坐下,大家都是斯文人,很快便决定了位置。

  见众家女眷都上场了,张令昕悄悄挪到谈思璘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担心,宁远侯府的姑娘在出嫁前都要读三年书,自然也学了作画,纵然小嫂子不能一鸣惊人,但也不至于给你丢人便是。”

  谈思璘微微挑眉,觉得好笑。“怎么,由张公子看来,谈某像在担心吗?”

  张令昕摸摸鼻子坐下。“算我没说好呗,谈公子。”

  谈思璘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骆佟。

  他半点也不担心她不会画,他怕的是,她画得太好了,启人疑窦……然而,此时他也不能阻止她下场了。

  杨采兴高采烈的宣布,“以一个时辰为限,时辰一到,众位夫人皆需停笔,不得再画。”

  宣纸铺开,骆佟早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她先是细细品味眼前的景致,沉淀下来之后,这才神态自若的研墨、调色,湖笔沾了墨,下笔毫不凝碍,一挥而就。

  她尽得言青真传,作画从不着眼小处,她的画不以灵动取胜,但讲求生意盎然、跃然纸上,这是言氏一派的特点。

  足足一个时辰,旁人兴许还会起身走动、槌槌肩、捏捏腿,而她作画极是专心,浑然不觉时光飞掠,直到那声时辰到,她才回过神来,恰恰只差落款。

  这一回神,她才暗自捏了把冷汗,庆幸自己尚未落款,否则长久以来的习惯使然,她肯定会落下“赵名希”三字。

  前方,杨采笑容满面地抚起掌来。“好啊,真是绝妙呀,本王真是想不到,众位夫人竟都这般深藏不露,看来今日诸位与本王可以一饱眼福了。”

  其实他也还没细看众人的画如何,只是远远一瞧,每个人都画得有模有样,他便先夸了一通。

  “今日本王特意请到了当世大家言诤先生来评鉴,想来其公正之处,大家都不会有异议才是。”

  “当然了。”众人纷纷附和。

  那言诤是什么人?可是大周画艺造诣最为拔尖的名家,要是他说好的画,那就一定是好,绝不可能有错。

  骆佟浑身一震。

  言、言诤吗?是她师傅言青的祖辈……

  如果是言诤先生,绝不可能认不出她的画风出自言氏一派,别说言诤先生了,就连荣宝轩的刘掌柜都一眼看出她的画是在“临摹”言氏一派,才会喜出望外的全部加以收购,身为言家宗师的言诤又怎会看不出来?

  如何是好?她要如何解释自己画出了言氏一派的风格?事到临头也不能撕了自己的画作……

  一时之间,她脑中闪过千百个想法,但不管她想什么都来不及了,言诤已经被杨采请出来。

  言诤平日深居简出,不随便露脸,能得如此大家指点一二,对旁人或许是可遇不可求的惊喜,对她可就是大大的惊吓了。

  她正感到心乱如麻,却撇见了谈思湛眼里闪着诡谲的光芒,神情透着无法掩饰的得意,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骆佟顿时心生警惕。

  难道——她大意落入了谈思湛的圈套里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现形而设计的?

  若她的臆测没有错,那他为何这么做?这么做于他有何益处?

  不管于谈思湛有何益,今日她肯定是不能全身而退了……

  她惴惴难安,那边,杨采已与言诤寒暄起来。

  “言先生惠然肯来,真是令逍遥阁蓬荜生辉,是本王莫大的体面。”

  “殿下言重了。”言诤谦虚了几句,对于杨采的推崇,他也是很受用的。

  众人随着言诤和杨采开始品画,首先评的是吕传夫人的画,吕传是诗人,对画亦有涉猎,他的夫人显然也是极有素养的。

  言诤细看了一会儿便赞道:“吕夫人的画风虚中取实,景致入骨三分,墨的浓淡恰如其分地托出了红花和绿叶,真是一幅好画啊!”

  吕夫人微一福身,唇边含着得体的微笑。“先生谬赞,实不敢当。”

  接下来评的是内阁学士岳成阳夫人的画。

  言诤评道:“岳夫人这半面水塘画得有意思,彷佛鱼会观人似的跃然纸上,还有那倾拽而出的片片荷叶,拙中藏巧,亦不喧宾夺主。”

  岳夫人已是四十开外的妇人,她言笑晏晏。“随意涂抹,倒让先生见笑了。”

  跟着,一行人来到曾绮芳的案桌前。

  言诤细看她的画,赞道:“这工笔、这立意,用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愧是太师府的千金!”

  曾绮芳满眼得意,假意谦逊地敛衽为礼。“妾身才疏学浅,先生过奖了。”

  她自三岁起学习琴棋书画,她父亲尤其最重画这一门功课,为讨父亲欢心,没有天赋之下,她只得苦练,如此苦练了十载,还能不技压群芳吗?其余人的画作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呵,看来雪玉手炉非她莫属,听闻老太君十分想要那雪玉手炉,她把雪玉手炉献给老太君,还怕她在府里的地位不节节高升吗?

  骆佟倒是希望头名给曾绮芳拿去,就到曾绮芳为止,不需再评了,她的画,可是禁不起一评啊……

  然而,无论她如何向老天祈求,众人还是行至她桌案之前了。

  她深吸了口气,在心中苦笑。

  穿来之后,她低调做人,处处小心,不想却要在今日功亏一篑。

  她怎么就没牢牢记取前生的教训,明知要提防谈思湛,却还是掉进了他设的局,只能怪她百密一疏,万万没想到今日明着说是赏画,却要下场作画,更没想到会请来言诤大家讲评……

  她抬起眸,朝谈思璘投去一眼,眼里有万般无奈。

  她实在不想为他招惹麻烦,但看来这麻烦势必无法避免了,且有谈思湛在,他万不会大事化小,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小事闹大,让她陷入困窘的境地,也会令谈思璘无法为她缓颊……

  “怎么回事?”张令昕撞了撞身边谈思璘的手肘。“小嫂子怎么这般无可奈何又郁郁寡欢的?难道是画得太丑了,怕丢你脸面?”

  谈思璘巍然不动,他并没在顷刻间想明白她为何深锁眉心,虽然想不明白,但他用眼神传递给她一个讯息——

  莫怕,凡事有我。

  骆佟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读懂他的眼神,但她就是懂了,心也稍稍定了下来,不再跳得那么厉害。

  是啊,有他,她有何好怕?她的夫君可是大周朝绝无仅有的两朝金相,凭他的机智,又岂会不能护她周全?

  如此一想,心里倒是有了底气,脸上神情也跟着淡定下来。

  谈思湛见他们眼神交会,眸中瞬间迸出戾光,几乎无法忍受——

  他暂且忍下,再过一会儿,再过一会儿他便能让骆佟哑口无言,让谈思璘对她心生疑窦,她要如何解释她画出了言氏一派的技法?饶是她再怎么能言善道也万不可能揭过此艺……

  “这位是谈左丞夫人。”杨采为言诤引见。

  曾绮芳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哼,凭她,不过是个庶女出身,能画出什么名堂来?肯定要丢敬国公府的脸了。

  “啊!”安南君蓦地轻呼一声。

  他是翰卢坊的掌柜,翰卢坊是京城名士最爱去的裱装之地,而安南君本身亦是极爱风雅,收藏许多名人真迹,结交许多有地位的文人墨客,在京城的文人圈里极有地位。

  安南君这一惊呼,立即吸引了众人视线,他随即指着骆佟的画作,失声道:“这不是先生您的真迹吗?!”

  骆佟闭了闭眼眸。

  该来的终是会来……走过前生,又怎能做到半点痕迹都不留?

  “这——”言诤瞬间脸色铁青。

  言家的子弟甚少,画技不传外人,且传子不传女,因此每一个他都数得出来,眼前这左丞夫人绝对不是言氏一派的子弟,但她分明画出了言氏画风,那功底少说也有二十来年。

  他想的没错,骆佟前生师承言青之后,直到死前,一直以作画自娱,穿来之后,也毫不间断地暗自作画,功力自是不同凡响。

  “思璘,难道弟妹竟是言门的子弟吗?你为何没告诉本王?”杨采是爱才之人,此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眼神熠熠生辉,满脸挖到宝的惊喜。

  言诤大家脾气,也不管不顾眼前的人是皇子就瞪着眼睛道:“并无此事,殿下慎言!”

  “不是吗?”杨采不明白了。“可为何画风一模一样,竟像是先生嫡传的弟子?比起其余言氏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哪!”

  言诤板着脸,冷声道:“这点老夫也不明白,要问问谈夫人。”

  要说临摹能临摹得这么好,那就是天赋过人了,否则以她不过十五、六的年岁来说,实在说不过去。

  杨采看着骆佟,奇道:“弟妹,你与何人学画呀?”

  骆佟实在希望时光倒转,回到她还没出门的那一刻,如今这么多眼睛看着她,除非她咬掉自己的舌头才可能不回答三皇子的问话。

  这一世,她未曾正式的学过画,就是侯府请的女夫子教读书识子,顺道教教琴棋书画的皮毛罢了,她表面上会的那些,侯府的姑娘个个都会,若她说是向女夫子学的画,必定不会有人相信,那女夫子若有那么高明的作画功力,也不会只是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了,且只要将那女夫子请来,谎言便会揭穿。

  什么叫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她总算是真真切切的明白了,饶是前世的她自负绝才绝色,空有一身傲骨,但在聪明机智上,还是差了一大截。

  “怎么了弟妹,难道本王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抑或是,弟妹有何难言之隐吗?”杨采真心关切地看着她。

  太子巴不得打压谈思璘,见状便啧声道:“三弟,看来这事确有古怪,你可要查清楚了,莫要让言先生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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