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的神情,证实了她的猜测。
原来相比之下,风雷雨电她们的名字,还算是让那个男人费心了。
“真是好名字呐不过,他们的容貌,不也是机密?”
闻言,风的脸色顿时惨白,立刻跪下道:“我们在宫里没有朋友,能说得上话的,也就是太子的影子侍卫们,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
“你回答我的话,不算随便泄密。”不想再问下去,宁又仪挥挥手。
片刻间,幽静的屋内便只剩她一人。她疲惫地靠上椅背,一闭眼,便看到那双缠着白布的手。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再想下去,偏偏控制不住地猜测,六、七、十一,究竟哪一个才是他?
她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好奇,渴望知道救命恩人是谁的一种好奇心。
转眼间,十来天过去了,但对宁又仪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日的战况都会在次日拂晓送抵皇城,传到她耳中,又要晚上一天。每日听着桐城失守、景州失守、镇远将军受伤这样的消息,又无法得知最新的战况,虽然人人都说灭萨罗国是迟早的事,宁又仪心里的不安,却还是越来越盛。
此外,骅烨不在的这段时间,怕太子妃冷清,各皇亲国戚争着请她上门看戏赏花,宁又仪日日出门,还嫌一天太短,最好有三个晚上才够用。
忧心战况,还得每日与众脂粉周旋,才不过半个月,宁又仪竟消瘦了好些,唯一算得上收获的是,她知道了很多影子侍卫的事。与风雨她们相处久了,一点一点打听这些便不会太露痕迹。
在太子的影子侍卫中,七是最出色的那一个,他的功夫是最好的,身形外貌跟太子如出一辙,连太子的动作语气都学得维妙维肖。而且,每次任务都完成得很漂亮。当时,风用向往的语气说,若说这辈子她们有什么属于自己的愿望的话,那就是成为七那样的影子侍卫。
这种目标,还能称为“属于自己”的?真是很无奈。
她还陆续知道了其他影子侍卫的事。与太子最相像的三人中,六身有宿疾口不能言,十一年龄偏小,最有可能的是七。
七,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抱着她从高高的祭台上跳下?是不是他用手推开横梁救她于火海?
宁又仪想,自己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仅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战况并不如人们所想的那么顺利,金乌皇朝和宁国的联军竟是节节败退,萨罗国集结全部的兵力,如一柄利刃,直插 入宁国深处。太子出征四十天的时候,萨罗国共夺得宁国城池九座、金乌皇朝城池三座。几乎每三、四天攻下一城——这绝对是可怕的速度。他们一直攻到塔木城下,那是宁国国都城岁波的最后一道防线。
听说,萨罗国兵力虽不及金乌皇朝强大,可他们有绝妙的攻城器械,寻常士兵根本无力抵挡。
又过了两天,塔木城虽然保住了,却是太子率精骑兵死守之功,而且,在这场守城战役中,太子左臂受伤了!消息一经传出,全城哗然,众百姓纷纷到庙里烧香为太子祈福。
一连串的坏消息让宁又仪坐不住了,一个在心底藏了很久的想法蠢蠢欲动——
而当晚太子府遭窃,坚定了她的决心。
本来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个刚进皇城还摸不清状况的小毛贼,误打误撞看上屋宇精巧的太子府,刚跳进围墙就被巡夜的守卫逮住。偏偏这事不知怎地传到皇后耳中,加上中秋夜太子府遭袭那事,皇后觉得太子妃一人独居太子府末免太不安全,便让宁又仪在骅烨回来之前,搬到宫里去住。
现下,宁又仪每日应酬那些官眷已是不耐,入宫之后需要应对的就是皇子公主们,他们个个至尊至贵,比官眷更难对付百倍。但皇后的好意,却不得不领。思来想去,宁又仪终于下定决心,她让雨冒充自己入宫,而自己则扮做影子侍卫,和风一起轻轻松松出了太子府,直奔边关而去。
一开始风雨自然不同意,但宁又仪心意已定,只得坚持一起跟随。但只有她姊妹与宁又仪最像,因此终究留下功夫稍逊一筹的雨,只有她陪伴宁又仪上路。
风是八位影子侍卫中的老大,性格沉稳,功夫又是最好,有了她的陪伴,宁又仪也安心许多——她不会傻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一个贴侍都不带就上路。
临行前,雨将自己随身佩带的两把匕首中的一把给了宁又仪。
那刀柄雕着繁复花样的匕首拿在手里,宁又仪蓦然明白骅烨临走时为何会激动地冲回家,只为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影子侍卫们的匕首,原来都是一模一样,统一打制的。
在太子府时习惯了日日等战报,急也急不来,倒还好,一出城门,宁又仪竟觉得特别心慌,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塔木城。
一路上不停地换马,马歇人不歇,连赶了三天三夜的路,第四日天亮时,她们终于到了岁波城南边的凤凰山下,翻过这座山就是塔木城。
起先山道上有三三两两的难民,两人还不以为意,没想越近塔木城,逃难的人竟越来越多,有时堵住整个山道,得等上小半个时辰才能过去。风越等越是不耐,下马找一位老者问了问情况,带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塔木城失守,金乌皇朝太子被萨罗国士兵活捉。
风还未说完,宁又仪一夹马腹,沿着山道边飞奔而去,马蹄过处碎山石纷纷掉落山崖——这山道一边是万丈悬崖,寻常人不敢太紧贴悬崖走路,因此有窄窄一路可行,却也不足一尺,每一步都有踏落山崖的危险。
这简直是疯了。风翻身上马急迫,却不料宁又仪飞马过处一群羊受到惊吓,接连几只掉落山崖,顿时山道上一片混乱,不仅那半尺多窄道没了,她还被人拉住索赔羊钱。等她摆脱这事,早已追不上人了。
宁又仪纵马疾驰,不消多时便下了凤凰山,塔木城就在眼前,城门大开,几个萨罗国士兵懒洋洋地靠在城墙上,根本不管逃出城外的难民。他们是希望人逃得越多越好吧,此时的宁国唯一的去处就是岁波城,萨罗国下一个目标必定是那里,打起仗来,难民总是累赘。
宁又仪勒住马,静静想了片刻,拿定主意,突然扬鞭催马,如旋风般冲向城门。这半天来,只有出城的,没有进城的,此时突然有人骑马冲进城内,守城的几个士兵一惊,在城头大喝起来,有人举箭射杀,有人嚷着让城下的人赶快追上去。
早料到他们的反应,甫一入城,宁又仪便拐入小巷内,绕了几圈,弃马躲入一间空宅,屏息听着搜人的喧嚷声过去,她才松了口气,已是一身冷汗。
她不该来的。
听到风说太子被活捉,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她亲眼看到骅烨带着两名影子侍卫出发,明摆着他不可能亲身涉险。假如萨罗国士兵真的抓到了人,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是影子侍卫所假扮的。
当然,她也不能够完全肯定骅烨安然无恙。但,无论塔木城中是怎么个情况,她都不应该来。她来了,不仅于事无补,还可能坏了他的计策,假如真的内有玄机的话,她唯一该做的就是掉头回去,安安稳稳地坐在皇城的宫墙里才是最恰当的。
道理她都明白,可她还是来了,奔过悬崖,奔过利箭,来到这座可能有着某人的城池。她身不由己。
她想,她是担心那个万一,万一太子真的被抓怎么办,她怎么能不来?
宁又仪靠着墙,心跳慢慢缓下来。来都来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少时她曾来过一次塔木城,对城中方位略有印象,假如金鸟太子骅烨被囚,那自然是天牢最为可靠。天牢在塔木城西,而她在城北。盘算一番后,她决定先去城西天牢打探究竟。
城中满布兵卒,每走一步都有被发现的危险。宁又仪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小心翼翼地在街巷中穿行。越近城西北角,喊杀声就越大,她既要潜行,自然是离那等地方越远越好。但那喊杀声然持续颇久,且越加激烈,她不由得疑心起来。
塔木城已破大半日,此处竟还在厮杀,是何种身分的人,没有弃城而逃、没有投降,而且有实力坚守到此时?
唯一的答案就是——太子。
不管真假,她定要去看上一看。
萨罗国兵马将塔木城西北角的一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四处散落着死去的士兵,府邸深处杀声震天,金刃相击之声,劝降叱骂之声交杂,令人一时难以分辨里面的情形。宁又仪伏在府邸不远处的民宅屋顶上,静静地守着。即便骅烨真的在里面,她贸然进去也无济于事。
良久,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突然一声惨叫,“太子——”那声音拔到高处嘎然而止,显是气绝身亡。
静了片刻,哈哈大笑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慢慢朝府邸外而来。
“哗啦——哗啦——”铁链声越来越近,终于,萨罗兵将押着铁链缠足的金乌太子骅烨踏出府郎大门。
宁又仪默默地数着骅烨的步子,一、二、三……待他走到她早看定的位置时,双手齐扬,左手匕首如离弦之箭往他脚下铁链飞去,右手一个细绳抛出,拦腰卷住骅烨腰部。
“叮”的一声,那匕首削铁如泥,立时削断一根铁链,可惜宁又仪气力不足,功夫也欠缺火候,被下一条铁链撞落在地。不过,她还有机会,只要能把骅烨拉上来。新婚那夜她与骅烨交手数招,知道他的功夫远在她之上,借着绳索之力必可跃上屋顶。没料到骅烨竟略略迟疑,身旁一人挥刀立刻斩断细绳。
“快走!”骅烨怒斥。
宁又仪不知他为何放弃这绝好的机会,但时机稍纵即逝,现在她的行踪已被人发现,若不快逃,救人不成,自身也要不保。
离她最近的士兵已纷纷爬墙而来,她转身就跑,听得闷哼一声,明知不可回头,但那声音着实揪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骅烨身边一人正憋紫了脸发出痛苦的呻/吟,见宁又仪上当,不由得开怀大笑,神情的转变煞是诡异。
骅烨狠狠地瞪了一眼宁又仪,她心虚地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可心里却松了口气——他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起码,和他在一起,她就不用每天猜自己的心思了。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其实她就是故意这么做。有的事情,与其逃避,不如直接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