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答应的。」
「她作梦都想着嫁你,怎么可能拒绝?」
「倘使你喜欢一个姑娘,但那姑娘总拒绝你,直到你落魄了,她突然跑来说要嫁你,你接不接受?」
陈守将想了一下。「我恐怕会拒绝,我不想连累她,而且……」
「你会怀疑,那姑娘到底是同情你,还是真的喜欢你?」柳啸月叹气。「将心比心,尚喜也会这么想的。」
「可……这只是你的猜测。」
但通常他的猜测都很准。柳啸月一直就是个三思、五思、甚至是十思之后才会行动的人,也因为他想得多,以往,任无数姑娘追捧他,他总在两人初见面时,便将彼此的个性、行为、背景……各方面做分析,可每回结果都不美妙,他只好一一回绝她们。
如今他好难得地动了心,想得就更多了。怎么样爱她,她会开心?做什么事,她会高兴?她至高的幸福在何方……想到最后,他大汗淋漓,发现自己对不起她好多、欠她更多,而且他做的很多事都是无法被原谅的。
按照猜测,他只要跟她说喜欢她,她只会有一个反应——别闹了。
这真的很令人郁闷。
*
陈守将对袁尚喜说,他是柳啸月的好朋友,想给她和柳啸月做个媒人。他本想,袁尚喜爱恋柳啸月多年,自己这一提,没有十成把握,也有八成,谁知她竟如柳啸月猜测般,拒绝了。
他只能说,柳啸月猜测人心的本事,神了。
柳啸月倒很平静,这是意料中的事,他暂时也想不出解开她心结的办法,只好继续躲在暗地里偷看她。
修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尤其袁尚喜失去内力,仰仗的都是自己习武多年修练的好体力,扛石伐木,她一肩挑起。
他看了心疼,便趁黑夜帮她,肋她尽快做完分内事。
袁尚喜也没发现,她是个认真的姑娘,但从不心细。
就这样,流放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转眼半月,数百流犯倒下三分之一,都是水土不服,加上过度操劳,累病的。倒是袁尚喜已习惯了这种流血流汗的日子。
有人问她,边关凄寒,修城又苦,她一个姑娘家怎么撑得住?
可说实话,她并不觉得累,至少身体感觉良好,只是心里很想柳啸月。
原以为十多年磨砺下来,她已变得潇洒,结果分离一样地苦涩,况且现在又没有酒喝,常常想他想到腹内翻涌,她只能干呕。
她对自己的脑袋已不抱希望:永远学不会忘情,唯有冀望身体慢慢地适应这份相思。
「三公子……」
眼前这棵树长得特别苍翠挺拔,仿佛要冲入云霄。她抚着树干,就想到他,他的身姿也像这棵树一样,硕长端凝。
柳啸月是个律己甚严的人,所以他的行走起卧,有节有度,特别风雅。
在沛州时,她最爱找机会偷看他,即便两人隔着老远,中间夹着几百人,她也能一眼看出那一抹潇洒。
沙沙沙……风吹树梢,发出了呢喃低语。
袁尚喜抬头,看着树枝摇摆,好像在嘻笑。可惜柳啸月不常笑,因为他每次笑,就有很多姑娘贴近他,渐渐地,他就不爱笑了。
她注意到这件事后,就一直警惕自己,看他可以,但不能骚扰他。
也许是上天怜她一片真心,所以她躲得越严实,看到他笑容的机会就越多。
他大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微笑时,颊边泛着春意的梨涡,他也会坏笑,双睫低垂,有种说不出的魅态……
算一算,她看过他的笑竟有十余样,样样风情万种。
不自觉地,她也笑了。原来她与他的缘分也很深,所以才能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如许多表情,她突然戚觉自己好幸福。
「袁尚喜,你不伐木,愣着干什么?」一个监工走过来问她。
袁尚喜恍然回神。「对不起。」老是为了想他而误工,这习惯不好。但她不想改,相思也许磨人,但想他的时候却特别开心。
「算了。」监工也是收过礼,答应照顾她的人。「反正你的工作一直超前,只要你继续保持下去,其他的随你吧!」他离开了。
「我工作超前了吗?」袁尚喜倒不晓得。
怀着一肚子疑惑,她抄起斧子伐木。
她有些舍不得劈砍这棵让她想起柳啸月的树,但不砍不行,坏了修城大计,她小命难保,就不能再思念柳啸月了。
「为了我日后能长久的相思,委屈你了——」一斧、两斧、三斧下去,大树开始摇晃。
她停下来,留恋地再望大树一眼。
别人的爱情是以携手终身为目的,她呢,相思是她一辈子的追求。
「抱歉了——」
最后一斧正要落下,突然,又有一个流犯倒下去。「来人啊!快来人,刘老六受伤了!」
袁尚喜吓一跳,劈歪了,树没倒。
紧接着,三个监工从她眼前跑过去,没多久,抬出一个双腿尽折、浑身血淋淋的中年汉子。
她看着那一路滴过来、几乎淌成小溪的鲜血,眉间皱成一座小山。
「等一下,先帮他止血,否则这一路抬回城里,血都流光了。」
「已经把他的伤口绑住了,但血还是止不了,只能回去找大夫。」监工也很头疼,流犯损失太多,他们也有罪的。
「我来。」
袁尚喜二话不说,开始提气,丹田里只有一丝很微弱、比吹口气大不了多少的热流,这是她失去内力后,苦苦修练至今,才练回来的一点点成果,但在性命交关时,她也顾惜不了太多了。
她将仅剩的内力逼到指尖,封住刘老六前胸到患部的七处穴位,血流立刻停止。
监工们都呆了。
「只能撑一刻钟。」她苦笑,现在她的内力又贼去楼空了。「大概够你们回城,快点吧!」
监工们慌忙地把人抬走。
袁尚喜二度失去内力,疲累得再也站不住,整个人往后一倒。
咚!她后脑撞上大树,而后,就见无数落叶哗哗地往下落。
吱吱吱——一个可怕、刺耳的磨擦声响起,紧接着,一片黑影罩住了她。
大树倒了——
她瞪大眼,忘了呼吸。
可惜……没办法再想三公子了……旱知道,应该多想他一点……
死到临头,她脑海里居然只有这个想法。有点荒唐,但她真的想不到其他。
她遗憾地闭上眼等死。听说人死后,头七可以回魂,她要给所有认识的朋友托梦,祭拜她,不用元宝蜡烛香,只要烧幅柳啸月的画像给她就行了。
最好逢年过节烧一幅、生祭死祭再一幅,当然,大家没事时多烧一点,她也是很乐意收的。
不过……
这棵树怎么到现在还不压下来?
她忍不住睁开眼,没瞧见预想中的苍翠,倒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对着她皱眉,那深邃的眸一如既往的认真、凌厉。
「三公子?!」他怎么会在这里?是他替她挡住了大树?
「你还不起来?」幸亏他及时赶到,否则她小命难保。唉,不知她这粗心大意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我……喔!」能活着继续想他,她当然不想死!她立刻爬到他身边。
「你站起来吧!」他不知道她又一次失去内力了。
「我也想,可脚没力。」
他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把树干推向一边。「没事吧?你吓坏了?」他以为她是被吓到没力。
「不是。」她翻过身,躺地上继续调息呼吸。「刚才用了内力……」
「你不知道散功后,至少半年内不能妄动内力,轻则经脉受损,重则终生瘫痪?」
「意外嘛……」
柳啸月被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她摸摸鼻子。她承认,有时候她行事很冲动,总把他气得半死。她不愿他见她就发火,但她真不是故意的,她服软,她认输。
「三公子。」她笑着。「你怎会在这里?」
他瞪她一眼,气犹未消。
她缩了下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颗球,往地缝里滚去。或许,他看不见她,就不会生气了。
「袁姑娘、袁姑娘——」却是刚才送刘老六回去的监工之一又跑回来了。「刘老六没事了,大夫说你止血止得好,多谢你了。」
「不客气。」她摆摆手,继续瘫着。
「你——」监工不明白,她怎么一直躺在地上,还有,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是谁?
「我没力气,休息一下。」
「喔,那你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做。」袁尚喜能干又善良,后头又有人在打点,监工乐得卖人情给她。
监工走后,柳啸月看着她。「你还会治伤?」
「我不会啊!」她比出两根手指。「我只是帮人点穴止血。」
「你不早说!」早知她是为救人才二度散功,他也不至于生气。
「啊?」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满天下嚷嚷吧?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累瘫在地上起不来的身子,既心疼又无奈。
他扶起她,让她盘腿坐好。
「你干什么?」她惊讶。他千万别说要把内力还她啊!
他叹口气,抚上她憔悴的脸颊,想起两人一起对敌时,在夜风中,她狂放又潇洒,但近看她的眸,却复杂得让人心悸。她看他、躲他、爱他、避他、渴望他、又推拒他……一个人心里怎能存着这么多心思,她不累吗?他替她感到疲累啊……
「尚喜,你想过成亲吗?」
她呆呆地看着他,活了二十几年,此刻是她这辈子最兴奋的时候。他们之间,好近好近,他的手好热,好像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了。
「尚喜。」他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我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啊?」她恍然回神,脸红得快冒烟。「对不起,我没听见,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我说,你想过成亲吗?」与他一起携手。
她很爽快地摇头。「放心,我不成亲,一辈子都不成亲。」所以他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不缠人。
柳啸月有一种喝到陈年老醋的感觉,嘴里、心里酸得腻味。
「做我的娘子,与我成亲,你也不愿?」
「三公子,你在试探我吗?」她笑了,有些悲伤,但更多的是坦荡。「我不成亲,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不成亲。」她说得很认真,仿佛在立誓。
他听得怔了,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