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岭镇,位于天擎西南长青县内的一个小乡镇,坐落于大屿山附近,一片连绵的山脉环绕着这个小镇。周边大大小小有十八个村落,而大山村便是清岭镇里最接近大屿山的小村子,也因此而得名。
大山村仅有三十余户人家,人口两百多人,由于地理因素,能耕种的田地不多,且多是中下等田,靠着种田根本无法温饱,所以许多人家数代以来都是上山打猎或采药维生。
住在村尾的裴家,便是一户传承数代的采药人,说声艺高人胆大也不夸张,一根绳索就能攀下崖,专门采摘一些仅生存在崖壁,既特殊又珍贵的药材,也因此有了颇丰的积蓄,在村尾买了地,建了五间大瓦房,宽敞明亮,还留了前后加起来一亩大小的院子,在这大山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了。
遗憾的是,裴家传承到裴达这一代,因父亲早逝,只有裴达一子,孤儿寡母没有营生,慢慢的坐吃山空,直到裴达长大,这状况才有了改善,谁知裴母因为终年抑郁,没等到裴达成家,便也撒手人寰。
而裴达到如今只得了三个女娃,裴家娘子林锦绣在生下三女儿后伤了根本,身虚体弱,长年喝着补药,几年下来,家中的积蓄已然用尽,靠着裴达现采现卖赚的银钱勉强温饱。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裴家已然家徒四壁的情况下,家中的顶梁柱裴达却在采药时不慎摔落山谷,幸而当时已经接近谷底,只摔断了腿,没丢了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然而这对裴家来说却是雪上加霜,不仅没了经济来源,还要加上巨额的药钱,一时之间只能向村民们借贷,背上了庞大的债务。
送走大夫和村长,裴燕回到屋里,看见正在抹泪的大姊裴莺,以及咬着唇一脸苍白、不知所措的小妹裴鹂,只觉得身上如压了座大山般,让她喘不过气。
这样下去日子该怎么过?
大姊性情温软没有主见,小妹虽然乖巧听话却年纪太小,娘身子本就不好,如今爹爹摔断了腿,若要养好至少得半年,就算伤养好了,往后一两年也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攀崖下谷,做那高危险的工作,而这还是恢复良好的状况,若是……裴燕闭了闭眼,不敢再想下去。
眼下看来,也只有自己才能背负起这些责任了。
她不怕吃苦受累,只要一家能平安。
挺直背脊,她走进正房,来到床边。
“爹。”裴燕看着靠坐在床上一脸空茫的爹爹,心下一疼。
“阿燕啊……”裴达抬头看着二女儿。“你娘还好吗?”
“林大夫刚刚也看过了,说是受了刺激晕过去,林大夫把娘救醒后,怕娘又太激动,熬了安神药让她喝下,现在在大姊房里睡着。”裴燕轻声的说着,看着爹爹绑着夹板的腿,眼眶微微一红,又连忙压下泪意。
“那就好,是爹拖累了你们……”
“爹!咱们家没有谁拖累谁,难道以前爹会怪我们三个赔钱货拖累您吗?还是怪娘体弱,长年卧病拖累了您?”
“胡说什么?!你们是我的女儿,个个孝顺又贴心,拿十个儿子来爹都不换!再说你们娘,那也是因为爹没用,没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才把身体给拖垮了!”裴达怒道。
“既然如此,您又怎能说自己是拖累呢?”
“可爹如今这般模样……”裴达看着自己的腿,至少要休养半年啊!到时候能不能好完全还未知,若是就这样瘸了,那他们下半辈子又该怎么办?
“爹也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裴燕在床沿坐下。“爹,您别胡思乱想,也不用担心家里的生计,明儿开始,我便进山采药,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的。”
“不行!太危险了!”
“爹,我又不是没进过山,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你才进几次山!更何况那几次都有爹带着,如今只有你独自一人,爹不放心。”
“爹,我不会去太危险的地方,也会小心谨慎,再说,咱们眼下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不是吗?”裴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是啊!三个女儿,大女儿性情太软又没主见,往常就是什么事都听阿燕的,三女儿年纪还小,只有阿燕,性情坚韧,外柔内刚,行事也颇为果断,是个有主意的,若是男儿的话……
裴达沉默了,一脸黯然苦涩,那长期曝晒的黝黑肌肤都能看出苍白。
翌日,裴燕背起竹篓,装了一竹筒的水,带了个杂菜饼子,拿着工具随着村人进山,就这样开始了她的采药生活。
有时候她是和村里的人一起进山,但是那都是有固定时间的,对于急需用银子的裴家来说并不够,所以裴燕还会自己一人进山采药。
不是没人劝过,毕竟山里太过危险,裴燕也知道,但是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冒险,因为她没办法像爹爹和村里的大叔他们一样在危险的崖壁上作业,采摘较珍贵的药草,所以就必须以量弥补。
日子就在裴燕勉强顾得家人温饱的状况下过了月余。
时节进入秋季,这日清晨,裴燕依然在家人担忧的目光目送下,背着大大的竹篓独自进山,昨日采药队才刚回来,平时会休息两天,顺便整理药材,然后再次整队上山。不过这次不同,因为三天后正好是清岭镇三月一次,为期五日的大集,所以采药队这次至少会休息到大集结束,因此,今天她只能自己进山。
大屿山物产丰富,然而经过十数代的搜刮,外围也只剩下了一些生命力、繁衍力强的物种,平日也只有村里的妇孺会在这些地方挖些野菜和不值钱的普通药草,一般想采到能卖银子的药草,就得再往深处去,或者像爹爹一样,专找断崖这些险地。
裴燕一路遇到几名同村的妇人,大伙儿关心询问家中状况,带着怜悯、同情,还有隐隐的庆幸,庆幸出事的不是自个儿的当家。
裴燕垂下眼,自从爹爹出事后,那些同情怜悯的眼神她看得太多了,已经习惯,却不代表她必须接受。
她拐了一个方向,避开那些妇人,离开了那条长年累月被村民们踏出的山道,拿着长棍击打草丛。
“咦?那是……”裴燕眼角余光瞄见了一株熟悉的植株,掌状复叶六枚轮生茎端,小叶七枚,干心一簇扁球形红色果实,那是三七。
没想到才刚与村里的妇人拉开距离,就寻到不错的药材。
那株三七长在一处山坳边的大石旁,裴燕拿出工具,小心的挖开周围的土壤,待挖出其根茎,她心下喜悦,这三七目测应是三十头,大约能卖三百文一斤。
将三七放进竹篓里,裴燕一双如墨玉般灵动的大眼仔细地搜寻着,果然在大石的另一侧,又让她寻到一小株三七。
留下尚未成熟的苗株,其余的她毫不客气的全收入囊中。
在原地望了望四周,这个方向似乎少有人走动,放眼望去山坳边那约三尺宽左右的草地就有不少价钱不错的药材,于是她慢慢的前进,沿途只要是能卖银子的药草,她都没有放过。
黄芩,其根部可入药,味苦、性寒,能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止血、安胎,收价一斤大约三十六文。
川芎,气浓香,味苦、辛,能活血行气,祛风止痛,收价一斤约十二文……
裴燕只顾着埋头找药草、挖药草,不知不觉间越走越偏,待她直起身子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腰肢,才发现周围完全是陌生的景色,除了她之前走过的些许痕迹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行过的迹象。
她心下忐忑,望着郁郁苍苍的树林,眼底闪过一抹惊慌,此时四周安安静静的,一丝声响都没有,连风都不动了。
这样的环境不对!
山林间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就算没有野兽,虫鸣鸟叫亦是不绝的啊!
“小姑娘,又见面了。”突然一声爽朗的轻唤传来,裴燕眼前出现了一名年约三十余岁的男子,俊逸潇洒,长袍翩飞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啊!您是半年前那位仙人!”裴燕认出来人,顿时松了口气。
“是的,小姑娘,半年前本尊渡劫失败重伤,幸得小姑娘援手,如今本尊法力已经完全恢复,今日特地前来报答当日小姑娘的援手之恩。”天真上人俊毅的面庞带着浅笑,抬手一翻,掌中出现一枚紫玉臂环,接着飘浮着送到她面前。
裴燕下意识的抬手,臂环缓缓落于她的掌心,虽然她不懂玉,可是这臂环看起来就很名贵的样子,上头镂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紫蝶。
“仙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本尊送出去的东西,断无收回的可能,本尊近日将再次渡劫,若未了结因果,将会产生心魔,所以小姑娘无须介怀,这东西对本尊来说,并不贵重。”
修仙者重视因果,上次的劫数来得突然,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回到洞府,只能在这处还算有灵气的大屿山度雷劫,却失败受了重伤,法力全失,这次灵力恢复后,他已有了万全准备,只待了结这次因果,便能安心渡劫,成功后他将飞升上界。
他是个宗师级炼器师,像这种最多只能种植低阶灵草的低品阶神器,就是他早期炼制的,虽然在修真界也是珍贵的存在,但他却是不放在眼里的。
记得当初炼制时,他是同时用一块紫翡和一块红翡炼制,链出了双蝶环,可分开可结合,两环各有一个空间,紫蝶是灵药园,红蝶是灵兽园,双环结合时,空间也会合并。
不过红蝶已经遗失了,怎么丢的他也不知道,只隐约记得那时好像遇到一个快小产的孕妇,本着相见即是有缘,既然被他碰上了,他也就施以援手救那孕妇和腹中胎儿,之后红蝶似乎就不见了。
他是个散修,也没有徒弟,反正双环已经丢了一个,干脆把紫蝶送给这个小姑娘了结因果,也算物尽其用。
裴燕闻言,便放心的收下。“多谢仙人赠宝。”她深深的行礼,再直起身,已然不见那位仙人,四周又恢复正常,微风吹拂,树叶沙沙,虫鸣鸟叫,热闹不已。
那方,眨眼间已经回到洞府的天真上人,突然想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他忘了告诉那小丫头紫蝶空间怎么使用了。
算了,若那丫头跟紫蝶有缘,自然能开启空间,若是无缘,那紫蝶臂环能在丫头受到危及性命的攻击时主动防护,也是一个保命的法宝了。
于是,天真上人将此事抛诸脑后,准备渡劫了。
这方,裴燕依然有些恍惚,直到看见手里的臂环才回过神来,将臂环戴上,原本有些大的臂环,在她扣到上臂时,竟然自动的缩小,正好圈住她的上臂。
果然是仙家宝物。裴燕心里赞叹,拉好袖子,隔着布料摸了摸臂环,只是不知道有什么作用?
由于心思不在脚下,加上原本就是沿着山坳边走,结果便是脚下一空。
“啊!”惊呼一声,她反射性的抬手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下滑的身子,嘶啦一声,树枝勾住袖子,随着她整个人滑落的态势撕裂开来,接着又顺着山坳上卷的风势往上飘飞,最后被山坳边上的一棵树的树枝勾住,而她则顺着山壁往下滑,山石树枝在她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不过三五息之间,已然落到约丈许深的山坳。
裴燕因着下跌的冲势,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臂小腿一阵火烧般的疼,她久久没动一下,实在是疼得很,心里也觉得憋屈,恼怒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明明知道山里危险重重,却……
大约过了一刻有余,她才缓过劲,慢慢的撑起身子,检查自己的伤势。
果然,最严重的就是四肢,尤其是左手臂内侧,应是跌下时企图抓住什么来稳住身子,被尖石或树枝划出了一道较深的伤口,眼下正血流不止,至于其他的小擦伤全身上下不计其数,就连脸颊也微微抽疼着,不过幸好没有伤筋动骨,已是大幸。
对了,她的竹篓!裴燕仓皇的环顾四周,最后在山坳壁上找着了卡在树枝上的竹篓。
她扶着山壁,忍着疼站起来,捡了一根树枝,踮着脚尖抬高双手,用树枝顶着竹篓,努力了好久,总算将竹篓顶开,落了下来。
她没有发现,那顺着她举高的手臂流淌的血,全被那紫玉臂环给吸收殆尽,此时臂环正散发着淡淡的红光,且微微发热,不过因为手臂上的伤太过疼痛而被忽略了。
挑了一块最小的三七根,裴燕将它削薄、切成了小碎末,洒在伤口上止血,或许没有磨成粉的效果来得好,但现在也只能应急了,再撕了内衬裙摆将伤口包扎好,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气,才开始观察自己现今的处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处不大的山坳,竟然有不少的药草,而且都是些珍贵的。她粗略扫过,就看见了几株人参,还有何首乌、三七等。
和这些药草相比,她这伤受得值啊!
想到这些药草卖了,就足够还清家里的债务还有余,爹娘的医药费短时间内也无须担心了,裴燕顾不得疼,立即上前,先将四周的杂草割掉,小心翼翼的,费了好些工夫才把人参完整的、不伤分毫的挖出来。这人参的年分至少有二十年,比她两根大拇指还粗,一定可以卖不少银子!
她心下大喜,暂时忘记了疼痛,开心的继续挖其他人参,总共七株,其中四株只是幼苗,现下挖了太可惜,她忍下没有动,另外三株都被她小心的挖了出来。
等到把这片山坳能挖的药草通通收了之后,裴燕才脱力的跌坐在地上,嘶嘶的抽着气,所有的疼痛像是瞬间爆发出来一样,疼得她身子都在颤抖。
抬头无奈的看着丈许高的山壁,平日这高度她手脚并用,靠着壁上的树枝藤蔓兴许还能爬上去,可现在是别想了。
怎么办?
她仰头看天空,以日头的位置,现下大概接近午时,这个时辰那些在外围的妇人应该都已经准备下山了,恐怕没有人会来这里,只能等自己体力恢复过来,手脚不再那么疼的时候,再试试能不能爬上去吧!
日头缓缓西移,裴燕无奈的发现,体力是恢复了,疼痛也在忍耐范围,偏偏四肢酸软无力,这种状况别说攀爬,起身走几步路都打颤。
怎么办?若不能回去,到了夜间恐怕会有危险。
裴燕的目光望向坳底的另一端,那儿会有出路吗?又是通向哪里?
此时她才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山坳上的时候就已经迷路了。
忍着痛,裴燕背起竹篓,一手扶着山壁,举步维艰的往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