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要我们放弃抢劫方府的计划?”
霍青莲慨然一颔首。“没错,我深入观察过了,那地方不是我们抢得动的,为了不教兄弟们白白送死,最好打消这念头。”
“可是我们已经计划那么久了!”起初霍大也觉得要与官家作对太危险,但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后,总听人家说方家如何如何地富可敌国;方府里雕樑画栋、
遍地黄金……听得他贪心大起,早忘了「危险」二字如何写。
“大哥。”霍青莲也发觉霍大的改变,奢华的京城生活似乎让这山中的莽汉忘了自己有几两重。“有钱也得有命享才行,命都没了,抢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但太可惜了啊!方府那么有钱。”最重要的是,兄弟们早被他暗中叫来,大家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裕生活后,谁也不愿再回去窝在九连山上那块鸟不拉屎、
乌龟不上岸的鬼地方。
“方府是有钱没错,但据我观察得知,它里头的机关、守卫直可媲美皇宫大内。请问大哥,咱们寨子里有多少位真正武艺高强到足以与大内高手相较的?而又有几人懂得破解机关和阵式?”
“但你明明说可以拿到方府地形图的,有了图,还怕破不了机关阵式?”霍大瞧着她,忽然忆起那位年少英俊的“安南王”方悠然;莫非青莲对他动了心,
所以……不无可能,姑娘家总是靠不住。
“问题是这方府的机关佈置複杂到连我都看不懂啊!”本来一直觉得方悠然太自大的,但一深入研究由他亲自设计、建造的方府,才知他并未夸张;即便他将方府地形图送到她面前,并亲自为她讲解,她也只能明白八成。这就是天才跟凡人之间的差异,现实到令人心痛。
这下子霍大对她的疑虑更深了。在他短小而浅薄的观念里,饱读诗书、学贯 古今的霍青莲已算是天下第一人,所以“黑风寨”里人人都听她的话,这世上怎
么可能有人比她更厉害?
“难道要我白走这一遭?”就算他肯,兄弟们也未必肯!
“再另寻目标吧!”富裕的京城里应该有不少对象可以劫掠,没必要拿命去 危险的方府里虚掷。
“京城里谁能比方府更有钱?”
“更有钱当然是不可能,不过富裕者可不少,比如说于书令府,现下于书令 被关入大牢,府里缺乏主子,守卫不可能太严谨,是个劫掠的好目标。”
这下子霍大终於肯定霍青莲怀有私心。人人都知道她与于书令深仇不共戴天, 她会选择于书令府当抢劫目标并不奇怪,但她极力保护方府就显特异了。除非她
只想利用“黑风寨”里的兄弟为她报仇,并未真正考虑到寨中兄弟们的未来。
亏她平常说得好听,说什么要带兄弟们摆脱朝不保夕的刀口舔血生活,原来 骨子里那么自私,想利用完他们就丢?想都别想!
霍大心中暗恼,却没表现出来。“这提议事关重大,我要飞鸽传书回寨里知 会众兄弟一声,若大家都同意,我没意见。”
“好,你顺便要他们暂时约束一下自己的行为,过不久他们进京了,千万别 在这节骨眼儿上闯出大祸才好。”
“知道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霍大走出了房门,却不是去 做飞鸽传书的事儿。所有兄弟都被他暗中叫来、改妆分散於京城各处了,还利用
什么飞鸽?直接就近找几个心腹商量一下就好了。
可惜霍青莲并不清楚他的打算,她坐在客房里,静静地等着霍大办完事儿归 来。
“你到底有什么东西要我看?”眼见前头的路越走越偏僻,霍青莲不由得心 生疑窦,开口问了霍大。
今日,她利用皇上的到访,方府一片混乱之际,觑了个空档上“长生客栈” 给霍大报讯,要寨里的兄弟放弃劫掠方府的计划,他也答应了,却突然说发现一
样奇物想请她解答。
她想,难得能摆脱方悠然的监视出来一趟,下回要再外出不知得等到几时了, 遂答应陪他来瞧一眼那令他挂心难忘的异物一眼。
谁晓得走了几个时辰,眼看金乌就要西落,再不回去,只怕方悠然要追来了, 要是让他见到霍大,一定会立刻联想到“黑风寨”,届时……她不敢想,万一方
悠然一个不愉快,下令毁了“黑风寨」”,那九连山上百条人命怕是一条也不保了。
“大哥!”她停下脚步,不回去不行了。方悠然非等闲人物,今晨见到皇上 对他的千恩万宠,才发现原来得罪方悠然一人,等於与整个唐朝对抗,这后果太
严重了,不能不小心;她自己不在乎生死,却绝不愿牵连上「黑风寨」里的兄弟。
“我已经出来太久,得回去了,你那奇怪的东西等下回我找到机会溜出来,再与 你去看,再见。”
“别这样嘛!妹子,再走一会儿就到了。”霍大指着前头。“真的,我不骗 你,顶多再一刻钟的路程。”
“一刻钟嘛……”她考虑着,今天方府闹了这么多事,也许不会如此快发现 她的外出。“那……好吧,顶多一刻钟喔!我真的不回去不行了。”
“没问题,至多一刻钟……”你就等着下黄泉吧!霍大低下头,一抹狞笑挂 在唇角。不是他狠心,霍青莲若不心生背叛,他万不会对她下手,大家在一起久
了,岂会半点感情皆无?但她太自私,只顾着自己报仇,丝毫不顾念寨里百余名 弟兄的生计。既然如此,就怪不得他无情了;人不为己天诛地减不是吗?
“我说青莲妹妹啊!你真的要继续往前走吗?小心会走进地狱里喔!”调侃 凉讽的声音恁般地熟悉。
霍青莲乍然回头。“是你!”方悠然,他是鬼吗?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 里,比牛皮糖还黏,甩都甩不掉。
“可不就是你可爱的悠然弟弟,我!”他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没忘记早 上在皇上跟前她是如何整他的,那杯辣椒水的味道他终生难忘。
霍青莲快步挡在雷大前头。“大哥,你快走,这里有我应付。”
“他不是那……”日前,在算命摊旁,霍大见过方悠然,而今方悠然居然喊 青莲妹妹,他们关系果然不同!霍大心中恨意更甚,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忘却
与寨中兄弟多年来的同甘共苦?他们待她不薄啊!
“就是他!”霍青莲张起了一身的警戒网。“这傢伙不简单,不是你我对付 得了的;你先走,我留下来殿后。”
“青莲妹妹啊,你真是不识好人心耶!”方悠然跟踪她一整天了,她的事他 全知道,连同霍大的异心他都一清二楚。“你要够聪明就快离开你身后那只大黑 熊!”
“办不到!”她怎能眼睁睁看着结拜义兄遭人杀害?“有我在这浬,你休想 对他不利。”
“居心叵测的人不是我,是他吧!”方悠然亲眼看见了,霍大让他那群耗子 手下在前方五里坡钻了洞,埋藏不少火药,欲一举炸死霍青莲,她要再往前走个
一刻钟,保证被炸得屍骨无存。
“你……你胡说些什么?”霍大暗惊。他的行动一直很小心啊!连素有“女 诸葛”之称的霍青莲都没发现,怎么方悠然会知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有数。”方悠然浓眉斜挑,笑得好不奸邪。
霍青莲心下一栗。不会吧?霍大会想谋害她?他们是结拜兄妹啊!
“大哥,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对付他啊!我不放心。”霍大一脸义薄云天的样子。
闻言,霍青莲抿紧的樱唇微松,绽出一朵欣慰的笑花。放眼天下,已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她,“黑风寨”里的弟兄可以说是她仅剩的依靠了,不敢想像万
一失去他们,日后的日子会是一番怎样孤独悽惨的光景,她一定活不下去,所以 想尽办法也要保全他们。
“哦!”讥讽的哼声喷出方悠然鼻端。“原来你不走是因为不放心啊!但……你是不放心她的安危呢?还是不放心五里坡上无用武之地的火药?”
霍大脸色急变,原本草莽味儿十足却不脱义气的双眼,一下子被杀意给填满。
霍青莲回眸一望,却在一瞬间僵成木头,任凭霍大一双铁掌击中自己的背心。娇小的身影顿如草屑,飞坠在泥地上,点点鲜血染红了黄土。
“青莲──”方悠然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狡猾如狐狸的她,会在这生死关头上突然变笨;还以为点破霍大的居心,让她有所警戒,以她的能耐,即便无法抗敌,自保也是绰绰有余,谁知她却是呆呆地站着让人家打?!拜託,她的狐狸脑变猪脑了吗?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霍大见一击没能打死霍青莲,心下惊恐万分,先不说她一身不逊於他的武艺,她那颗鬼脑袋随便出个主意都够夷平一座“黑风寨”,这样大的祸根岂能再留?
他狠心地上前一步,想了结她。
“你敢!”不给霍大第二次伤害她的机会,方悠然身如电闪、肉掌如刀,翻涌着劲风,俐落地攻向霍大。
霍大没料到这外表斯文如书生的男人竟有一身好武艺,而且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挡不了三招就被击中三拳、两腿,口吐鲜血,狼狈而逃。
深明穷寇莫追的道理,方悠然对於霍大的逃窜视若无睹,全副注意力只放在霍青莲身上。
“你怎么样?”他扶起她,轻拭她唇边骇人的鲜血。
“为什么?”她瞪大了哀伤欲绝的眼,痛的不是身上的伤,而是一颗饱经磨难、又惨遭背叛的心。
和霍大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他们已经相识十年了,别说义结金兰,
情谊深厚,就算毫无干系、互不往来的两个人,日夜相处、吃住都在一块儿,总有点儿感情吧?可他却莫名其妙地要杀她?
为什么?她不懂!就像她不明白十年前父亲最信任的书记为何要出卖父亲、 害他们一家八十余口一夜灭绝的道理是一样的。
难道她们家的人都注定得不到真实无伪的感情,注定得被出卖?
“我不甘心!”呕着血,她惨白如纸的娇颜首次挣脱死亡的枷笼,愤恨地想向世间求取一丝公道。
“青莲,你别再说话了,省点儿力气我带你回府养伤。”擦拭着她唇边越来越多的鲜血,方悠然只担心她的伤势。
“我不回去!”挣开他的手,她颤巍巍地起身。“我要一个答案,我要知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入“黑风寨”十年,她做过一件对不起寨子的事吗?没有!除了父仇之外,她心上悬悬念念的只有那帮兄弟,她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
只记着他们啊!但却换来这样的下场,教她如何心服?
“青莲,别呕气,你伤得不轻啊!”她向来聪明又狡猾,怎么今天这样死脑筋、不晓得转弯?方悠然真是给她急死了。“你要答案,等你伤好后我陪你来找,
今天先回去好不?”
“要不到答案,我宁可当下死了。”一个人不可能单为一桩仇恨活着。父仇或许是让她坚强的原因,但让她在最痛苦时,也舍不得抛下一切撒手归去的却是
“黑风寨”里的那帮兄弟。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抢劫杀人、无恶不作的坏蛋,但在她落难九连山、奄奄一息的时候,却是他们救了她,还掩护她躲过官兵的追击,
抚养她成人、教她武功、让她储备够报仇的力量……这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恩、 都是情,她无一刻或忘,牢牢记在心田,日日想着报答,怎么会……最大的恩人
反变成最大的仇人?是她做错了什么?她要得到答案,死也要得到答案!
方悠然也不是古板不知变通的人,相反地,论贼邪,天下间他称第二,还没人敢抢那第一,看出霍青莲是铁下心了,他只得沉叹口气,认栽了。
“好,你要知道答案我就带你去找,不过你得先把这颗丹药吃下去。”他自怀中掏出一粒金黄色指头大的药丸喂到她的嘴边。
药丸在她鼻间散发着甘美的清香,不难想像那是一颗如何珍贵的续命丹,但她不想吃。霍青莲倨傲地撇开头。早就活腻了,还续什么命?
“你是想活着知道答案呢?还是想死后由我上你坟前向你报告?”他深谙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
霍青莲愤怒的眼一瞪,却也明白他的话尽管难听,但句句真实。於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下丹药。
方悠然扶着她坐下,双手抵住她背心要穴,为她运功催化药性。
一炷香后,她惨白的娇颜终於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方悠然正想着再过盏茶时间,她受的伤大概就能复原三成了,孰料几只不开眼的耗子却挑中这时候来搅局,他不得不先点住霍青莲的穴道,让她妄动不得,
再起身面对敌人。
“又是你。”真没想到骚扰源会是去而复返的霍大。
霍青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但她的双眼功能依然存在,一下子就认出了前来狙击她的汉子俱是“黑风寨”之人。
“为什么?”心痛一如当年亲眼见到家中遭屠杀时一样,这才明白,她早当 “黑风寨”是另一个家;然而,这个家却背弃她了!
“‘黑风寨’”寨规第一条,背叛者死!一名大汉狠狠瞪着她。
这样一双满是杀意的眼,哪还留有半点昔日情份?霍青莲一颗心几欲碎裂。
“我什么时候背叛‘黑风寨’了?”
霍大捣着被方悠然打伤的胸口,恨恨说道:“你敢说你没有背叛?上京城时咱们说好的,找一只最大的肥羊干下最后一票就洗手归隐,结果呢?你姘上这个
男人后就把寨子里的兄弟全给忘了,竟阻止我们洗劫方府,这不是背叛,是什么?”
“哦!”方悠然笑瞇了眼、觑着她。“原来,这就是你夜夜探视方府的原因 啊!”啧!何必麻烦?跟他说一声,他将地形图、机关图就双手奉上了嘛!早想
找些强盗来试试自己的建筑、佈阵能力,“黑风寨”这些傢伙若想当试验品,他绝对欢迎,只消打声招呼,他立刻开中门迎接。
懒得理方悠然发神经,霍青莲一心只想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是背叛。方悠然的身手你见识过了,他武功如何你心里清楚,而方府里还有一大群身手了得的侍卫和变幻莫测的机关、阵图;我不让你们去,是怕你
们有命进、没命出啊!”
“笑话,你当‘黑风寨’的人都是纸紮的吗?咱们可也是横行江湖二十载, 区区几名侍卫算什么?何况还有你在里头做内应,你只要觑准机会助咱们一把,
金银财宝还不一筐筐进袋来?”说到钱,霍大两眼都发光了。
难道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富贵当前,什么感情都是假的!霍青莲痛心地望着一干早换了心肝的兄弟。“好,就算真让你们劫成功了!你们可知他是谁?
当今的安南王爷,最受皇上宠信的臣子,方府遭劫,皇上会不追究吗?届时,官 兵齐集、数万兵马包围,试问‘黑风寨’的各位,你们想逃到哪儿去?”
“这是我们的事,就不劳你多费心了。”在见识过京城的富裕后,谁还想过回山上的苦日子?如今在“黑风寨”众人眼中,除了钱再无其他了。
霍青莲终於绝望,她,一个与众兄弟日夜相处十年的妹子,在与金银财宝相比下,如此轻易地就被舍弃了。
当年,那位姓于的书记是否也是因为这原因而出卖父亲?财帛动人心!
她呆呆地坐着,心头轮转过自幼至长的一切;她这一生可以说一点儿价值都没有,无亲无戚、无朋无友,除了仇恨,她一无所有。
另一边,“黑风寨”众人已忍耐不住,与方悠然大打出手。
眼见鲜血又自飞扬满天,霍青莲的心正在一点一滴死去。她不知道她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报仇吗?多悲哀又无趣的人生!
脑海里突然浮现昔日张铁嘴一番警语,她没剩多少日子可活了,指的是不是今天这一劫?她会死在最亲密的夥伴手中?
那敢情好,如此毫无乐趣的人生她早厌极了,不如就让他们杀吧!
上天彷彿听到了她的愿望,一柄亮晃晃的大刀兜头朝她劈了下来。
她瞪大眼,不言亦不语,专心等待着死亡。
这一厢,方悠然正击退纠缠不清的霍大,偶一回头,心脏差点麻痺.
那个笨女人,就算不能动,也可以叫啊!只要她出个声,任凭情况如何紧急,他都会想办法救她的,没想到她却眼睁睁看着刀子落下,哼都不哼一声。
“青莲!”好快!他身形化成一枝利箭,闪过两波攻击冲过去,一把拖住霍青莲的后衣领,将她拉退一尺远,堪堪避过刀锋的攻击。
但使刀的汉子并不放弃,一击不成、再下一击,大刀回旋一圈,又自劈向霍青莲。同时,另一名大汉手中的长剑也攻向方悠然。
既要护住霍青莲,又得闪避一刀一剑的攻击,方悠然腹背受敌,情况危急。
“你走吧!他们要的是我,没必要拖你下水。”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他们又老是像冤家一样,斗个不停,霍青莲依然不忍心连累他。
“什么话?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终生伴侣,他们居然想杀你,我怎么可
以不管!”方悠然大吼。
霍青莲脸上闪过一抹晕红。“你在胡说些什么?谁是你的终生伴侣?”虽然心里对他的评价不坏,但她已是余生无几的人,再也不想涉足那些无用、只会伤人心的感情事儿。
“你不会以为整完我后可以轻轻松松地离去吧?”花了近三十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个可以跟他相抗衡的女人,他哪会这么轻易就放手?
“你——”她不知道怎么说,这傢伙,为了整回她,连命都不要了。
“女人,如果你舍不得我死,就振作一点儿,别像根木头,刀来了连叫都不会叫一声。”他再厉害也救不了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啊!
她摇头苦笑。舍不得他死吗?也许!毕竟他是无辜受累者,她心中总有不忍,但要她出声警告……太可笑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又要出声去警告谁呢?
“你们两人果然有暧昧!”霍大咬牙恨道,手中的板斧更是劈得虎虎生风。
看着结拜大哥为了钱财执意杀她的丑样,只有越瞧越心痛,霍青莲索性闭上眼,不闻也不问了。一切只交由上天去裁决,若天命注定今朝她得死在这里,那就死吧!反正她无所谓。
刀声剑击在她耳边呼啸而过,看不到决斗的人,所有的杀伐便成了一种冰冷,缓缓地渗入人心,将人的骨血一块儿冻结成冰。
她等着,等着刀落身体的那一刻,下黄泉与久别的爹娘重逢。
“呃!”一股巨痛突然在胸前漾开。终於还是有人杀了她!霍青莲唇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她倒要瞧位成全她的“恩人”是谁?
豁然睁开眼,方悠然痛楚、苍白的脸映入眼帘。是他杀了她吗?不可能吧?错愕的眼往下移,她看见了一柄剑,穿过他的身子刺中她。所以她只感觉到痛,却还没死,因为他当了她的盾牌。
“你……”该怎么说?她说不自,相处十年的兄弟要杀她,而那被她计划劫掠的人却救了她,用他的身子、他的血、他的命……
“呃!幸好及时避开了要害。”方悠然唇边流下一道血痕,漆黑的眸还是不减戏谑。
她咬牙推开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胸前这道伤根本称不上伤,只不过被剑尖轻轻点了一下,渗出来的血还染不红前襟呢!他替她承受了大部分的伤害。
浓眉一耸,方悠然狠下心肠拔出身上的利剑,鲜血迸出,就像个刚从血池中复生的红色魔鬼。
霍大不停往后退,他临时召来的十来名弟兄全教方悠然给杀了,只剩他一人。老天,姓方的到底是什么煞星?这么厉害,一剑穿身还不死?
方悠然手中举着血淋淋的剑逼向霍大,幸亏偷袭者瞄准的是霍青莲的心脏,他比她高了近一个头,因此以身挡剑之下,被刺伤的是他的腹部,而非胸前要害。
“不要,别杀我,不要……”霍大吓坏了,连起手反抗都忘了,只是一迳儿地往后退。
“你刚刚怎么没想到别杀她呢?”某些时候方悠然是残忍的;他只有一条命、一个身子,顾不了天下人,所以他只管顾好最重要的,而眼下,霍青莲是他最看重的,“黑风寨”的人想杀她就该死。
“不要,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饶……啊!”伴随着悽惨的哀号,霍大愕然望着胸前突然多出来的一柄利剑。
方悠然冷眼看着他倒下,估量他是活不了了,便懒得再理,迟缓的脚步迈向霍青莲。
霍青莲面无表情望着满地死屍,他们曾是她最亲密的夥伴,却在方才变成了最可怕的敌人,然后,转瞬间,又全部死绝了。
这便是人生吗?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方悠然颠颠踬踬地走过来,解了霍青莲的穴道。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可以跟我走了吗?”
她摇摇头,走向霍大,他瞪大眼,还存着一口气。“为了钱而得到这样的下场,真的值得吗?”
霍大嘴巴张张合合,吐出来的话语细如蚊纳。“救……救我……我不想……死……呃……”
霍青莲无言望着他好一会儿。不想死的人死了,想死的却活了下来,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场玩笑?
蹲下身子,她伸手抚上了霍大死不瞑目的眼。“你真傻,大哥。”为了钱而赔上一条命不值得的,如果他肯听她的话,她为“黑风寨”规划下的宏大未来,会让他们享受到更多的荣华富贵的,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另一边,出力过多又血流不止的方悠然终於挡不住,砰然倒下。
霍青莲听到异响,才注意到他的情况。
迈着踉跄又不稳的脚步,她奔到他身旁,扶起他。“方悠然!”他也是个笨蛋,居然为了她连命都不要?
“不想我死的话,就快送我回府。”都快断气了,他促狭的语气依然未改。
她伸手点了他胸前几大穴,先帮他止了血,再撑起他一步步迈向归途。
她走了好半晌,他无聊得快昏倒。“你怎么都不说话?”他现在需要一点点声音来提振精神,不然真要死了。
她睇他一眼。“你想早点儿死,就尽管浪费力气吧!”
“就是不想死才要你说些话来解闷啊!”他有气无力地调笑道。
“真奇怪,刚才那一剑怎么没砍了你的嘴巴呢?”有点儿可惜,她想。
“因为那些人都是笨蛋。”他嗤了一声。“女强盗,可以说说你跟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你既晓得我是‘女强盗’,还会不清楚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受伤的是身体,可不是脑子,请别怀疑我的聪明才智好吗?看你的言行就知道你出身不凡,没有几代的殷实涵养,定教养不出像你这样才貌兼备的女子的,你和那群强盗之间八成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谓不可告人的秘密,就是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既是无法对人言,你还问?显然你的脑子也伤了。”
“呃……”他深喘口气,伤口真是疼得厉害。“秘密是不可以告诉别人,但我不同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有权利知道。”
她冷笑。“很可惜你是表错情了,我根本不想让你救,所以你这救命之恩我是不会感激的。”肯陪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已是极限,若非看在他……瞥眼瞄见他一身的血,霍青莲禁不住撇开头,不忍再瞧。心揪紧,为了某种莫名的痛楚;他不该救她的,尤其还以身相救,她根本不想活啊!
方悠然轻轻地扬起了唇角。“我知道你是故意寻死,但我不会许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死——”他咬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完,终於昏迷。
她身子如遭电击。他是什么意思?不准她死?他以为他管得了吗?笨蛋!她只要在这时把手一松,放他在这杳无人烟的野地过上一夜,他就没命再来管她了。
心中打好的主意,可惜身体不允,她的双手像是自有主张似地将他搀得更紧,脚下不停加快,只想尽速送他回方府让大夫诊治。
够了,诚实点儿,她并不想要他死,相反的,她急切地渴望救活他;这是什么感觉?!如此激烈、心痛,又不可理喻。
她不懂,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直到进入方府,两人的惨状引起全府人的惊怪,整座方府为他们而震动。
瞧见方自在,她终於虚脱地倒下,临昏迷前只记得将方悠然妥当地交给他。
“救他,请你一定要救活他……”她不要方悠然死,绝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