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的身躯蠕动一下,瑟缩一下。
冬天到了吗?好熟悉好怀念的感觉,凉冷却不寒,记忆中应该还有一具她暖和不了的瘦长身躯,还有一张挚爱的脸庞,俊秀温文中蚀刻令人心惊的病紫色……
羽绒被暖和不了她冻僵的躯体,寒意肆虐。她觉得冷……
仿佛……那人的冷意过继到她身上了……冷……
躲在似茧洁白的羽被之下安然栖歇,兰西蠕动著、哆嗦著,抱著双膝执意沉眠著,迟迟不肯醒转。寒意冻入骨髓,从破裂的心口逃窜出来,向她乏力抵御的四肢寸寸侵袭,终于,她冷得受不了。
好冷……垂眠于膝上的头颅略略抬高,蜷缩的身躯舒展,接著,她爬坐起来。
屋里屋外,到处是雾。
她好冷……迟疑半晌,缠裹著纱布的双腿移下白色大床,兰西跨出茧中,举目四望,茧外迷雾重重,活似掉入另一个更大更冷的黑茧之中。
魂游的脚步在房门半掩的卧室前暂停,她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转步而入。
爬上冷蓝大床,如同过往嬉戏时将那个模样俊秀的男孩压抵在床上,她像只好奇的小豹,跪伏在沉睡男子的身上,凝眸蹙眉,望著底下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这里没有柔软得足以陷溺人的床垫,没有暖呼呼的羽绒被,一切从简,卧房主人似乎强壮得不需身外之物保护,也许,接近他的人事物才是需要被保护的一方。
这个人是致命而不可侵犯的,他是天地间最强硬残酷的那个人;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侮辱他的脆弱,他是强悍而打不倒的,不会在眨眼间消逝无踪的……
他从来不是他,她知道。
绝美的五宫皱起,兰西转头想下床,俏臀还没抬起就被一双大掌捧住,她被迅速拉回,跨坐在雅各腰间,感受到他正勃发滋长的亢奋欲望。
如梦初醒的她僵住身躯,老练的手指旋即进侵她粉臀,技巧揉捻她最敏感娇弱的肌肤。雅各缓缓掀开眼,笑容阴冷,仰视上方的她长发披散,单薄的睡衣遮不住裙下的春光,娇美的双腮被他深入试探的指劲逗得绯红一片,背著灯光的娇躯玲珑有致,一再刺激他纯男性的感官。
睡衣的细肩带被他一指挑下,堆落在兰西纤细的腰肢,和他一样袒露上身,她坐姿僵挺著任由身下的恶男大饱眼福,不想挣扎而落人他期待的圈套中。
这名孤傲的男子,不止工作的资历丰富优异,在男女关系上也是无人能出其右的卓绝。没与他发生关系前,她亲眼目睹过他把迷恋他的女人残忍地玩弄于股掌之间,毫不慈悲,想藉以壮盛他不可一世的沙文优越感一样。
不可饶恕!
兰西不遮不掩,任由衣衫不整,跨坐的姿态妖媚撩人又高傲,秀眉浅蹙,怒颊艳红,美腿的纱布缠到小腿肚,明明应该是淫糜至极的画面,她却高雅得不可思议,坚持保有那一份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纯真。
洁白得相当……碍眼!雅各怒哼一声,眉目更阴沉。
他要她堕落到他的世界来,不需要她清纯,他要将她的甜美纯净全部毁灭!
笑嘴恶意掀大,雅各开始以一种大胆狂野的方式与她两厢磨旋,手法高超,姿态却猥亵得令她娇颜恼红。兰西横起冷眉怒睇他,知道他有意以高超的性爱技巧意图操纵她,像他操纵以前的无数床伴,逼迫所有不顺从他的女人屈服,以性。
他深谙女人的情欲地带,挑逗的手法轻柔且无懈可击,而且做得彻底。
她突然觉得恼怒,即使她在这方面的历练差老练成精的他太多,她还是希望穷尽一己之力,让这个目空一切的臭男人尝尝受人摆弄的滋味有多无助。
兰西生气地偏下头,莽莽撞撞伸出丁香小舌,勾诱太过自负狂妄的大男人。
依样画葫芦,他怎么对她,她就原封不动奉还他,她要狠狠抹去雅各脸上轻蔑的冷笑。在男女情欲上,她经验有限,几乎都是这个男人带她开的眼界,她玩不过他,但是,从小只要她想赢就没有输过,她不甘心女人被如此轻待!
女人能沦为男人指尖下的性感玩物,男人何尝不能沦为欲下囚!
兰西从雅各意犹未尽的冷唇,转而吻往他肩胛,靠著她被怒气激发的胆大妄为,她在他脸上、肩上、臂上和胸膛气愤如骤雨洒落般乱吻一通。
雅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他很想大笑,身上那双鲁莽而柔软的小手渐渐却剥夺他傲人的自制,他惊叹她即使像其他女人大胆撩拨他的欲望之源,气质还是文雅得不沾染半点污秽,离他的世界好远,令他想狠狠蹂躏她!
她是他交往过的女人里,最不会挑逗男人、技巧最差的一个……感觉最真的一个……傲慢自大的男性优越笑容僵在冷唇边,幽沉的双眼失去旁观的从容,在兰西生气地褪下他短裤之後,情欲氤氲的雅各终于忘了怎么嘲笑人。彻底失控。
冷月穿透迷雾,从窗台轻巧滑入,银白光芒在床脚流泻一地。
床上男女的喘息压抑又浓浊,一刚一柔的躯体激烈交缠,仿佛没有明天。
在长长一段休克他的急喘後,雅各俊容潮红,按在滑腻大腿上的修长十指渐渐收紧,俊长身躯绷出一层绒毛般细汗,在一阵剧烈而急速的律动之後,他猝然拥著窒息他的女人静止不动。
身躯放松後,雅各浑身是汗地摊靠床板,闭眸品味侵入他冷感灵魂的情爱震撼。
遇见她之前,他从不信灵肉合一、灵魂伴侣一类的鬼话。从他十二岁那年被痴恋少年青涩胴体的贵妇以她鲜红的双唇「强行启蒙」,企图将他调教成她专属的「好孩子」,反而被他当愚蠢娃娃戏弄之後,他更加坚定一件事:性是无往不利的利器。
于是,他把灵魂贱卖了,这种东西生错地方反正是不值钱。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是不可能拥有灵魂伴侣的……雅各掀开回复自制的深瞳,目光深沉地注视背贴他胸膛的女人:她抿著唇细细喘气,全身镀了一层漂亮的红泽。
从背後的角度,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无法透析她现在的所思所想。
雅各突然难以忍受,想将刻意背向他的娇容扳转过来索求一吻,兰西拒绝,他再试了一次,她还是拒绝。他沉下脸,被她任性的拒绝惹恼,不顾她强烈的肢体暗示,执意不肯退离她身体,两只大手掌握住她滑嫩的酥胸,任由两人保持暧昧淫琐的交融坐姿。
兰西察觉雅各恼火人的意图,不再蠕动身子想离开。这种时候和他硬碰硬,往住于事无补,反而更坚定他肆无忌惮的征服欲而已,她清楚。
濡著汗水的钢健双臂往前伸展,雅各笑著将知他甚深的女人抱个满怀,力道看似轻柔,却由不得她逃脱。再一次地,他想要狠狠折断她背上的羽翼,让她永堕他黑暗的地底世界中,哪里都去不成……逃离不了……
呼吸微浊,雅各将微汗的俊容埋入她香汗淋漓的纤肩,修长十指在兰西敏感泛红的娇躯游走,吸呼她醉人的鼻息,抚触她微乱的心跳,他忍不住地将脸颊贴著她柔嫩的娇颊,声音闷闷哑哑地嘶喃了一句:
「你好香。」
急怒退去後,兰西正为雅各故意维持亲昵的姿态而不知所措,但那都没有他绝无仅有的甜言来得惊愕她。以往他俩纠缠完便各自回房,两人话都少,他不喜废话,她也懒得开口,两人终年忙于各自的任务,同居几年下来除了在佣兵学校受训的那一二年,她与雅各聚首的机会并不多,上床的机会也少。
他们从未试图深入了解彼此,因为没必要。他不喜欢被女人束缚,她也是。
察觉到怀中人异样的沉默,雅各将兰西倔强的小脸强势扳转过来,她脸上残余激烈欢爱之後娇淡的粉彩,艳丽的眉眼却深深皱著。
「怎么了,我不被允许说你香?」她无端的愠恼,愉悦了雅各莫名发闷的心情,他佯作不解地拱拱眉,「还是你认为我们的高潮不够彻底?」
不想忍受他近来明显针对她的恶劣言行,兰西随手抓起凉被裹住身体,撩梳著长发,她转身想下床,却被今晚不放她自由来去的雅各扣留。
「我们之间,不需要多余的障碍物。」他意在言外,一把扯下被单後,将她面贴面拥入怀中。「连保险套我都不允许它存在,你懂我对你的占有欲吗?」
兰西不想跟他大眼瞪小眼,这男人很习惯与女人裸身交谈,她却不是这样的人。
「你这是警告我?」她语气冷冷淡淡,小脸不动声色地移往他肩窝躲著。
发现她细微的小动作,雅各凝冰的黑瞳泛起一笑。
他偏过头,与她著恼的美眸对望,声音既柔又冷:「这是说,你听得够清楚了?」
兰西本欲辛辣回嘴,却见雅各神色从容,黑郁的眼神锁住她不放,她被看得不寒而屎,首度开不了口。
唯恐她没听明白,雅各咬住她耳朵,重申一次:「我们之间容不下第三者,这是你订下来的规炬,我从来没忘记,我不管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最好照办。」
兰西一时语塞,愕然望著雅各徐徐绽开一个可恶得意的笑,她依然欲辩无词。
「你还记得啊,这样最好。」他顶起她愕然微张的下巴,不快笑哼一声,浅浅品尝她甜美的双唇,舌头找到她差点逗疯他的小舌,便吮住不放。「最好记得。」
他这辈子最惊心动魄、最温暖而令他迷恋的性爱,都给了她,都是她给予。
他怀疑这位小姐晓不晓得,从他搬进她公寓那天起,她就无处可逃了。他不管她心中住著多少难忘的鬼魂,她的身体是为了契合他怀抱而生,他不曾怀疑过这点。
她是他的,他不曾怀疑过这个事实。
在兰西身上抚触的双手变为狂放,牢贴她的躯体又狂野起来,见她脸现抗拒,雅各尽施缠绵手段,激狂得不顾一切。在他毫不退让下,蚀骨销魂的纠缠再次展开,直至夜尽天明,她如他所愿累得栖歇在他臂弯,再回不去她洁然的茧中。
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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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伦敦凉爽宜人,台湾到了这个时节,往往酷热难当。
回到台北再买衣服吧……顺便熟悉她已经陌生的上地。心理调适了半个多月,可以了,她准备好重新面对故乡了……
过程也许痛苦,结果可能出乎她意料,但,她已经到达极限,她要重新思索人生的定位……她想回家……经历过姬莲冬的冲击,除非小管死而复生,她已经不可能更脆弱。她想要回家啊……
九年四个月又一十三天,已经可以了,够了。
兰西轻步走近摄政时期的老房子,象牙色泥灰外墙在一片青翠茂密的绿林中,备显朴实无华。这是老布最常待的秘密办公室之一。
她对这里有份说不上来的特殊情感,是一种莫名的感情寄托吧。十七岁那年她从台湾逃到英国,在这栋古老的大宅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老布晓得她在这里可以完全松懈情绪,每次和她聊聊天便约在这里,体贴的只约在这里。
当年她在浑浑噩噩下打电话向老布求救,他自称是她母亲的莫逆之交,也是当时她崩溃的脑袋中唯一想得到的人。
从国中时期不远千里找到她,老布每年春天固定会到台湾探望她,并小住几日。国三之後,老布开始怂恿她接受学校交换学生的建议,到英国留学,如果适应就长期待下吧,反正她孑然一身。
是啊,她在孤儿院长大,从小独立是因为看透人情冷暖,即便贫困得三餐不继,她宁可挨饿,也从未向人伸手过,因为自尊心不允许。国小毕业後,她转进台湾一所高贵不下于伊顿的古老贵族名校「青岚」,以全校第一名的学业成绩领取全额奖学金,毅然跨入了一个截然不同于孤儿院的世界,那里充斥政商名流的子女,充斥著她以往不曾接触过的名媛千金、豪门公子哥,是座华丽炫目的花花世界。
出国留学确实是她生涯规划中重要的一环。她很优秀,不甘于平凡,她预计大学毕业之後出国留学,老布的出现是变数,让她提前思索这个重要的人生课题。她是孤儿,来去自由,又是依凭自己的力量出国留学,有何不可?在台湾她没有羁绊,老布的提议令她怦然心动。是啊,提前出去看看,有何不可呢?
偶然的机会里,她遇见大学部优秀耀眼的学长管冬彦。她总是昵称他小管。
小管温文俊秀,学业成绩极为出色,是「青岚」女学生一致推崇的风云人物。他心肺功能欠佳,俊美的脸上经常带著一种心脏负荷过度病紫色的苍白,他对学弟妹和气有礼,却保持不可亲近的冷淡,即使被学校的女学生追著跑,生性孤洁的他也从未传出与哪个女生交往过,直到十六岁那年她忍不住心仪向他告白。
虽然出言不逊挨了她两巴掌,小管面颊红肿著依然接受了她的告白……当时她好开心……真的好开心……兰西仰起漾笑的脸庞,望著夏日微风在树梢间、岁月间徐徐流转,她轻轻将眸底的泪光眨掉。
小管像冬天的日阳,是她孑然生命中的一道光。在他身边,她总是心情笃定,觉得安稳踏实;他安定她浮动的生命,使她乐于当他心爱的小女人,让他捧在掌心暖暖呵护。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她好爱他……好爱好爱……
贵族名校的学生生活虽然辛苦,却无比充实,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与小管相恋之後,她快乐的日子加入了幸福的味道。于是她有了牵绊,走不开,决定在台湾念完高中学业再做留学打算。
她以为可以和小管白头到老,他们深爱彼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小管却在他大学毕业、也是她高中毕业前夕,一觉不醒。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她无力招架,她的人生出现最重大的变数与危机,她坚定不移的生涯计画……全面崩塌……
她甚至没办法送小管最後一程。出殡前一晚,她躲在她熟悉的他的被窝哭得茫然不知所措……不断地想,生命如果是这么脆弱的倏来倏去,她何必太早规划……为什么是他呢?明明知道她很爱他,却走得这么轻易……生命真的不堪一击吗?
她不相信,她要证明是他不够坚强,是他自己走得太轻易,他背叛她……
她恨小管!
这股怨恨让她全然摒弃并封锁了台湾的一切,自我放逐到他乡。在老布安排下,她进入另一个回异于美好过去的世界,那里没有光明,充斥人性的阴暗面,血腥与暴力是家常饭便。她长年与死神为伍。
刚开始,为了遗忘心头的伤,她如同大猫所比喻,好像气充得太饱太满的皮球活跳眺,能对捉弄、鄙视她的袍泽大笑大怒,在死亡的战场中积极求生,在解救人质的战场、在帮人打仗的战场、在与激进份子对峙的战场,她在各式各样血淋淋的战场上,拚命寻找生命的强韧,她就是不甘心小管的太脆弱!生命的太脆弱!
可是,她努力撑住心头的恨意、高昂的斗志,不知何故却逐渐消失了。
也许想证明的、该历练的,她全部办到,突然之间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她没有目标;也可能只是一时的职业倦怠,她不晓得,她莫名觉得累……她不知如何排解这种无以名状的疲惫,她焦躁又消沉,到了今年,她的忍耐绷到临界点,她竟然……蠢得想以她最瞧不起的消极方式寻求解脱……好愚蠢……
在贝加尔湖时,她希望俄国小老虎一枪结束她。
所有同伴都知道她的心结,连远在土耳其执行密勤任务的雅各也知道,才会冒著这行的大忌,中途介入大猫负责的case,强行将她押往台湾,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设计她与姬莲冬再度碰面。
雅各的狠招奏效了,那一刻她的确备受冲击……灵魂都在晃动了……
晃动得好厉害啊。兰西自我解嘲地苦笑。老布无故传来姬莲冬的照片,用意也是想把她消颓的斗志找回来吧?看来,这些不可一世的硬汉都束手无策了……
她还恨小管吗……兰西宁静的美眸漾现一片温柔,看看时间,她旋身朝朴实的大宅走去,粉淡丝裙随著她行进的脚步在光滑的大腿上性感摆动。
怨他,应该是目前最贴切的形容……
那些不忍回首的前尘、悲伤得教人难以承受的往事。她终于能够转身面对。
该回家看看了……
叩叩叩叩……大宅里款步踩出来的高跟鞋声,引起兰西的注意,她不急著转身,老布的贴身秘书、个子瘦高的紫眸美女,已以轻柔的中文开口唤她:
「让你久等了,兰西。」薇妮泛著光泽的长发披散在肩,风姿绰约地款步下台。「这次我没有叫错你的名字吧?兰花的兰,东奔西走的西,对吗?兰西。」
兰西从黄橙橙的合欢花前收回视线,回眸对日英混血美女淡然一笑。「名字不值钱,随时可以替换,你不必太认真。」
她柔美的身影、宁静淡定的笑靥看怔了薇妮。
兰西摆脱以往单调的衣著,穿著一袭细肩带红丝洋装,身姿飘逸,弧线优美的颈间系了一条同款式的丝巾,细长巾尾随著微风舞动,煞是轻盈。她冷漠的面容被洋装上深浅不一的牡丹图样映柔,像个正要赶赴心爱男人约会的小女人。
兰西宜刚宜柔,女人味十足的打扮柔美得超乎薇妮想像。她永远追不上她。
隐藏不住心中尖刻的怒意,薇妮脱口道:「不值钱的物品,往往都是无价之宝。」及时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她著了慌,赶忙恢复柔润的腔调:「交浅言深,我失礼了,这是爵士交代我亲手交到您手上的,他说已经事先通知您。」
您?交浅言深?兰西接过薇妮双手奉来的纸袋,轻淡如风道了声谢。
老布的手下清一色是混血儿就罢了,中文几乎是投靠他麾下必须具备的基础语言。薇妮的中文造诣出乎她想像的好,而且不笨,一句交浅言深,就把她们两个相识九年的泛泛交谊定位出来,不著痕迹地划清渭泾。
不是老布交代她亲手交到她手上,薇妮大概宁可让DHL帮她达成使命吧。
这位望族千金想太多了,她无意高攀,更遑论深交,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兰西将封口烙印一枚殷红族徽的纸袋打开,薇妮见状,向她点头致意,转身欲回办公室。
「薇妮,请你等一下。」
「里面短缺东西了吗?」紫眸美女纵然惊讶,声音始终维持在甜媚的音频上。
兰西草草看了下今晚最後一班从希斯洛机场直飞台北的单程机票,老布体贴的帮她以兰西之名做了一本台湾护照,一张随时可提领现金的超级白金卡,还有老布帮她张罗好的一切,以及他附带的一张以花体中文书写的古雅小字条。
字条上说明,他遗憾有事走不开,为了感谢她接下姬家这桩为期短短两个月、酬劳优渥却没人要接的烫手生意,她在台湾的一切花用由他老人家全数吸收,她想在台湾休息多久他都准了,只要她定时与他保持联系。
袋子里附上一支最新型的卫星行动电话,可与老布这号大人物直接通电话。
「东西没少。我们聊聊,你陪我到门口好吗?」兰西不给对方找藉口推托,说完,迳自沿著绿荫夹道的车道转出去。薇妮逼不得已,只好挪步跟上。
「你想聊什么呢?」她静定的沉默,让薇妮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
「我们聊聊你为什么对我有敌意,好吗?」兰西直截了当的开场白,吓白薇妮精致的脸蛋。「承蒙你所说,我也交浅言深了。我不想被认识的人针对得莫名其妙,我和你在生活、工作上都没交集,我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我想了一下,问题应该出在男人身上。我有很多出色的伙伴,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薇妮下意识学她改变衣著品味,学她说话冷淡,最近甚至开始学起走路姿态,她当然知道那个男人是雅各,她只想知道为什么。
薇妮谨慎观察她良久,看兰西似乎没恶意便停下脚步,准备来一番长谈。
「在你出现之前,我曾经是TC的女人,我们在一起三年多。」她语气有一丝幽怨,表情还原甜美的本质。
答案虽无误,兰西却有点诧异了。
TC是雅各之前惯用的旧代号,她在老布创办的佣兵学校受训时期,雅各就叫 TC。她不知道薇妮和雅各曾经这么亲密,很难想像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雅各太自我、太强势,男女关系随便;薇妮是温室里的花朵,太柔弱,她的世界太纯净。
「你要把TC还给我吗?太迟了。」沮丧脱口而出後,薇妮的俏脸羞红一片,「我随便说说的,请你不要放心上。其实……我下个月要举行婚礼了,我未婚夫人很好,你见过他,他是爵士的侄子蓝姆。」
「恭喜你,他是个好人。」兰西见她一脸狐疑,不禁淡露真诚的微笑:「我是真心的。雅各不适合你,你们两个的世界差很多,勉强在一起,雅各不辛苦,你应该会很辛苦。」
薇妮意味深远地幽视兰西,再没想到她视为情敌的女人,竟是最懂她心中煎熬的人。她完全说进她心坎,那三年,她觉得好辛苦却又走不开,TC是个危险又具吸引力的坏男人,她知道他身边有无数女人,而且大部份出身低下阶层,言行粗鄙,比方说总爱仗势欺人的爱雅。TC在他们上床之前就明白告诉她,她不会是唯一,他不被女人束缚,她若无法忍受,可以马上离开。
结果,她还是……傻傻留下了,她和其他女人一样无法抗拒TC。
没有人知道TC的背景,他是个没有过去的神秘男人,个人资料全无。
在TC眼中,女人唾手可得,他从不珍惜,不留下联络的方式,也从不主动和女人联络,她比较幸运是因为她在爵士身边工作。爵士看她追TC追得辛苦,偷偷向她透露TC经常落脚的小酒馆,并要她保证绝不单独前往。
姆妈的小酒馆,座落在伦敦最恶名昭彰的黑巷中,靠近海德公园。她常常到那里苦苦等候TC,她以为他终会被她的痴心感动,进而爱上她,因为她和他以前那些虚有俗艳外表的庸脂俗粉不同,她是名媛干金,大家都说她气质清新呀。
为何不要她……
「TC当年告诉我,他说我是活在天上的女人,不适合他的阴沟,叫我不要再去找他。」薇妮心酸得直掉泪,不吐不快:「为什么他宁可和那些俗艳的女人在一起,也不肯要我?因为我家世太好吗?」
天上人物与地下人物的组合,不是不可行,但不会发生在雅各这种男人身上。
「你们分手对你是解脱,你应该高兴。」兰西解下颈子上的丝巾充当面纸,递给哀哀娇泣的千金,并感慨世事荒谬,她竟然在这里安慰被雅各抛弃的女人。
薇妮抽抽噎噎,捏著湿透的丝巾半遮泪容,湿答答的紫眸忽然充满快慰。幸好不只有她,曾经嘲讽她是无知千金小姐的那些粗俗的女子,TC也都不要,除了最讨人厌的爱雅。
「YEN……」及时想到她已改名,薇妮于是藉题抽泣得更断肠。「抱歉,是兰西,我向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抱歉……」
「你常常在雅各面前这么哭吗?」兰西感兴趣。倒是不错的办法。
「我很爱哭,TC厌恶女人动不动拿眼泪威胁他。」薇呢羞愧低语,白里透红的脸庞胀得火红,表情羞腼。「可是蓝姆每次看我掉眼泪就手忙脚乱,他觉得我很可爱……我离题了,抱歉。我想告诉你,有一次在姆妈的小酒馆,米克想邀你出去,你说你不喜欢当人家的第三者,叫米克回去约他的女人,你记得这件事吗?」
「我对想约我的男人都这么说,姆妈那里没有关系单纯的男人,很好用的。」
薇妮破涕娇笑出来。「你好酷,那时候你的表情也和现在一样酷,我努力学好久,都学不到你一半冷漠。可惜我不想再去姆妈的酒馆,不然我好想试试看。」
「那个地区龙蛇混杂,出入份子很多元,能不去就别去了。」
薇妮瞅起哀切的泪眸,审视兰西良久,才轻轻说:
「大猫有一次向爵士打趣说,TC活到一把岁数才开始学追小姐,人家偏偏看不上他。我听了很震惊,以为大猫在开玩笑,TC不可能追女人,那绝对不是他。後来你拒绝米克那天,TC抽了好多菸,他心情不好,连粗枝大叶的爱雅都看得出来,我才相信大猫的话不假。」
兰西缄默以对,不准备对这种事发表意见。
她不认为被雅各看中是她的福气,她本身的条件并不差,没必要对谁低声下气,可是她也不打算和薇妮分享她的想法,以免流于疑似胜利者的无聊炫耀。
对方脸上没有被感动的蛛丝马迹,薇妮钦羡兰西与生俱来的自信,哀声叹气:
「为了接近你,TC跟所有的女人断绝关系,可是你肯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唯独不肯让TC接近一步。起先……」她垂下眼神,不敢迎视兰西清冷的美眸。「我以为你是欲擒故纵,抱歉!我的想法太卑鄙了。」
「不用抱歉,也许我真的是。我们两个不是在一起了?」
薇妮一愕,意会兰西是不想她尴尬才自损,随即展颜甜笑。「你不是。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人,你对TC是真的不感兴趣,他也知道。那一两年,他的外表虽然看不出来,爵士和我都感觉得出来TC心情很不好。」
一、两年?兰西呆住。那阵子她过得很麻木,无暇注意别人的心情。
她具体意识到雅各这个人的存在,是在他们上床之後。
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每年到了这一天,她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小管,而後怒意横生,她总是受不了公寓冷冷清清。那天和往年一样,她跑到姆妈店里小酌,当时大猫和雅各刚完成任务回来,一票大男人在店里打牌,她和姆妈聊著聊著,渐渐喝醉。
一醉醒来,她发现自己没有像前几年借宿姆妈家,是在雅各房间。他当时站在床畔凝视她,似乎在等她醒来,一见她张开醉红的眼便吻住她。她像报复谁一样,那天清晨终于放任另一个男人趁虚而入,那个月,她没有离开雅各住处一步。
而那之後,雅各开始以她的男人自居。
「你其实欠我一次,是我把你从阴沟中解救出来。」兰西淡淡调侃:「从那里出来的人,心特别黑。」
薇妮错愕半晌,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TC会很辛苦。我知道你要回家乡了,你……打算和TC分手吗?」
兰西惊讶地瞅著薇妮,眉心渐拢,仿佛被她突兀的问题一时难倒。
「你们不会分手。」薇妮笃定地摇摇头,拭去颊畔上的娇泪。「他好不容易亲近你,TC不会同意,他不是搬进你那里了吗?他……」薇妮怅然低语:「他好像……很怕失去你。」他爱你。
兰西讶异薇妮肯坦然相告,也发现她害怕听到这种话。
「我是出国渡假,不是去当自杀炸弹客宣扬国威。」她不著痕迹地别开眼神,回避那双羡慕的紫眸。她很快就回来,应该……很快。「到这里就好,祝你幸福。」
兰西面带迷惑,向薇妮颔首道别,掉头朝大门走去。
「兰西,为什么是今天?」薇妮忍不住问了,「我和TC分开八年了,为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兰西一点也不感意外,仅云淡风轻道:「没什么,渡假之前,我想把所有的心情盘整一遍。」还因为从台湾逃到伦敦的第一天晚上,她冷得发抖,是薇妮冒雨送保暖的衣物给她。
两人即使无法深交,她也不希望被她针对。
「和你谈开之後我心情舒坦一些,但是……我不会道歉的,我……我不像爱雅,我从来没有伤害你的想法。」她只是有点不服气。
兰西慢下速度,思索薇妮话中透露的讯息。
爱雅在黑街是小有名气的脱衣舞娘,拥有天使外貌,和大猫、雅各走得很近。这两男一女的关系暧昧不明,似乎从小认识,爱雅很以三人这段秘密的过往为傲,言谈之中经常暗示她同时拥有这两名男人,三人世界暧昧又甜蜜。
爱雅的「声明稿」数年如一日,大猫和雅各虽不做任何澄清,大家不难看出他们根本没碰过爱雅,两人顶多给她多了一些其他女人渴求不到的宽容,或者说阴沟世界患难与共的独特温柔吧。爱雅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本性不恶,可能薇妮家世良好令她自惭形秽,才特别喜欢找她麻烦吧。
虽知可能性不大,兰西依然回眸求证:「爱雅曾经伤害过你吗?」
「没有,她不曾实质伤害我,她喜欢……」薇妮谨慎地斟酌字眼,语气紧张:「她、她喜欢制造我的心理压力,看我手足无措。」
也就是说,爱雅经常恐吓她。「姆妈那里,你以後别去了吧。」
「我不会再去了……」嫁人之後她要搬到利物蒲了。「爱雅有时候真的很……野蛮,她那个长得像钟楼怪人的印地安朋友,体格又高又壮,她知道我怕他,常常带他来吓我,她真的很讨厌我接近TC。」
薇妮见兰西表情凝肃,赶忙安抚:「你放心,爱雅不敢吓你,她很怕你……」她噗哧笑出来,「有一次爱雅很过分,她以自杀的手段威胁我离开雅各,拿蝴蝶刀一直闹我,我吓得不晓得如何处理,你记得这件事情吗?」
踅回来拿丝巾的兰西沉思半晌,摇摇头,伸手向薇妮要回她摺叠方整的丝巾。
薇妮看兰西重新将丝巾系上,高姚柔美的外表添上一抹灵动的韵致。
TC和大猫当时都在那里喝酒,爱雅那次的自杀闹剧,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开玩笑,她还是被她吓坏了。爱雅的行为似乎经常脱轨,TC司空见惯,不认为需要大惊小怪,也有意让她自行解决问题,他和大猫两人便残忍的袖手旁观。
姆妈的小酒馆是阴沟人物的大本营、爱雅的地头,她在那里永远孤立无援。她隐约有感觉,大猫和TC是故意纵容爱雅挑衅她、刁难她,他们是透过爱雅让她了解他们之间云泥的差别,希望她知难而退。
所幸,当爱雅闹得她差点又以泪洗面的时候,兰西推门进来了……
「那是你到伦敦第一年的事情了。」薇妮甜甜的嗓子随著感激而变柔。「你走过来把爱雅的蝴蝶刀抽走,换上一支战斗匕首给她,你指著她的……这里」薇妮心有余悸地点住自己的颈动脉。「叫她切下去的时候用力一点,不要割错地方。」
她还叫爱雅要死就快一点、干脆一点,不要拖拖拉拉,一刀下去最好脖子切掉一半,免得後患无穷。若没勇气动手,以後就闭嘴,不要动辄拿性命当武器威胁人。
爱雅吓哭了。
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兰西发脾气的样子,她发怒的时候整个人好像一把火焰,艳光四射,烫热在场所有人的心……包括很少注意女人的TC,他也笑了……
兰西是从那时候开始走入TC心中的吗?薇妮若有所悟。
「爱雅那位印地安朋友,是艾利克斯吧。」兰西不著痕迹地试探。
「你也见过艾利克斯吗?他面恶心善,有一次他帮爱雅吓哭我後,趁爱雅不注意,偷偷溜来向我道歉。他人其实不坏的……」是爱雅比较坏……
「利用别人的感情当武器,那个人就很坏了。」兰西眼中蒙上一层愠怒。「我有事处理,先离开了。」
薇妮站在车道上,目送兰西走出大门不曾回首,几度想叫住她,转念又作罢。
差点忘了,兰西帮过她好几次,她竟然把这种事情都忘记了……她到底怎么了?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凭什么怪罪人家抢走TC呢?明明是TC需要她。
可是……兰西已经得到太多TC给她的第一次,而他还在创造各种第一次讨她欢心,她无法不嫉妒。她晓得TC的世界太复杂,不适合她,她注重门当户对的家人们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可是,只要一看见那个孤僻冷傲的身影,她的心就不由自主抽痛。她可以放弃和TC在一起,却无法放弃自己最真实的感觉……
薇妮在原地挣扎良久,终于决定保留不说。
她有权嫉妒,有权不说TC是为了谁而换名字,她就是小心眼,不想说……
她就是不想叫他那个兰西专属的名字,宁死也不愿叫他,雅各。